(小 说)
文/高 旗
距国庆假期还有十天呢,女儿就跟成乾约定好:节日放假时,带他去旅游。
成乾心里很是高兴:他有好多年没出去旅游了。这次,是女儿为了排解他的郁闷,趁国庆休假的机会,专门领他出去散散心。
女儿报了 “ 滨 海 三 日 游”。是随团去邻省沿海的几处旅游景点。
前两天,他们游历了南芬峡谷等依山傍海的景点,最后一天去了盘锦红海滩。
红海滩的景点很大,具有海岸潮汐湿地特征。在一望无边海岸滩涂上,长着红色的滩涂植物——碱蓬草。这种草生命力极强,竟然能在盐碱度极高的海滩上,年复一年的生长繁衍。其红色的外表,把大片的海岸线装饰成红色环带。
也许女儿走累了,她让成乾自己去海边的木栈游廊,去漫步游览。她便回到了旅游车上小歇。
成乾开始随着熙熙攘攘的游人,来到海滩稻田长廊,去观赏金色稻田的美景。
来自各地的游客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用手机或相机不停地拍照。成乾也用手机边走边拍。
突然,身 后 有 人 “ 哎 呀”地叫了一声。成乾回头一看,是一位女游客蹲在那儿,在用手揉着脚背。可能是她光顾着拍照了,不小心崴了脚。
成乾见她紧锁眉头,很痛苦的样子。再一看,她身旁还没有同伴。仅有游人们在她旁边走过。
成乾走近那位女游客,问道:“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游客抬起头看了成乾一眼,她摇摇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谢谢啊。”
“不用谢,我也没帮你做什么。”成乾说着,转身要离开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成乾一看,屏上显示是“广告信息推销”几个字,他略有心烦,马上挂掉了。可过了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还是这个广告推销电话。成乾再要挂掉时,他转念一想:问问他,是在哪里得到了他的电话号的?
成乾一接通,传来了娇滴滴的女声:“请问,您是成心先生吧,我们是深圳XX公司的……”
成乾打断了她的话:“什么成心,我叫成乾!”
双方:“对的呀,我是找成心先生啊……”
成乾:“什么呀?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成心,我叫成乾!你才是成心呢,成心添乱!”
成乾挂断了电话。
“你叫成乾?!”听到旁边有人说他的名字,成乾转身一看,正是刚才崴脚的那位女游客。
成乾吃惊了:“怎么,是你问我?”他见这女游客已经站立起来了。她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挑,足有一米七的个头。
女游客怔怔地看着成乾,问道:“你真叫成乾?”
“是呀,你……”成乾也在发怔,心想,这人干嘛好奇我的名字?
“你当过兵吧?”女游客又问。
“当过,难道你会猜?”成乾有点发蒙了。
“你们部队是在内蒙的乌兰浩特,你在守备三师无线连,对吧?”女游客说。
“对呀!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成乾已经有些惊讶和疑惑了。
“你忘了吧?我叫周欣,周欣!”女游客说。
“周欣?”成乾更加疑惑了。
“那时,我在省军区通信总站当报务员,直接和你们守备三师有通信联络。没忘吧,咱们是经常值对班。”女游客看着成乾说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成乾说完,脸马上红了。一股热血涌动,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免觉得自己可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会有稚嫩的害羞呢?
成乾所以脸红了,只因他立刻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是在七十年代初,成乾参军成了一名通信兵。
三年后,他调到师部通信值班室任报务员。师部通信值班室,是本师直接对沈阳军区与省军区的无线电通信联络的,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值班工作。在师部通信值班室工作的报务员,均是从无线连选拔出的技术骨干报务员。成乾有幸成为其中一员,足以证明他的报务技术是很过硬的。
成乾一到值班室,主任就告诉他,省军区的报务员全是女兵,而这些女兵都是有家庭背景的。和她们对班工作时,咱们可要谨慎一些,注意礼节礼貌,不可冒犯和得罪人家。
成乾向主任保证:一定要遵守通规通纪和文明值班制度。
可在第一次值班时,成乾就遇到了麻烦事。
问题是出在对方。和成乾对班的女报务员,在发报技术上有明显的不足。当时,军区有一份普通级的电报发过来。成乾在抄报时,发现对方报务员把个别报码,发得不够清晰。所以,在抄收时,成乾都做了标记,然后再让对方给重复发一遍。
没想到,在重复过程中,对方仍旧发不清晰。这时,成乾明白了:对方在发报上存在技术瑕疵。用专业的说法形容,就是在发报的手法上有痼僻毛病。即在发报中,对某个电码的拍发时,在心里有顾虑,越怕发不好,心中就越紧张。结果形成了心理阴影,一遇到这个电码,就更是发不好了。
成乾明白了对方这个特点后,就记住了对方的工作号。以后值班再相遇时,如果对方再发报,就知道了那个发不清晰的电码是什么了,也就无须要求对方再重复了。
也许是班次安排的巧合,成乾总是和这个发报有痼僻毛病的女报务员同班次。
这天,成乾刚接班。师部保密员送来一份加急电报,共五百二十组,是发给省军区的。成乾签收完毕,便立即呼叫对方,表示有电报。对方告诉他,发过来。成乾马上发起来。发了一页后(一百组),成乾询问:抄收的怎样?对方回答:继续发,发快些。
成乾是全连发报技术前三名的骨干,对方让他再发快些,正好对了他的“胃口”。他右手一发力,以每分钟一百三十码速度发起来。发完了二百组后,又询问对方:抄收怎样?对方仍然说:继续发,再发快些!
这时,成乾再次发力,以每分钟一百五十码的超快速发起来……
整份电报发完后,对方马上给了收据,没有重复一组。成乾有些吃惊了:对方的抄收能力真厉害!他马上向对方表示:你抄收真好。对方回答:你发报真好。这样,双方都表扬了对方,大有棋逢对手遇知音的感觉。成乾是由衷地佩服对方,抄报能力真棒!
发完电报后,成乾倒了一杯水正喝着,电话铃声响了,成乾去接听。听筒里传来一个柔声柔气的女声:“喂,你是刚才的报务员吗?”成乾说:“我是,你是那里?”女声:“我就是刚才抄报的报务员。”成乾马上说道:“你抄报真厉害呀,一份电报没有重复一组!”女声:“还是你发的好!点划清脆,间隔清晰 ,速度又快又稳。我是第一次遇到发报这么好的!”接着,对方又问成乾叫什么名字,哪年当的兵等问题。成乾都如实回答了。最后,成乾问:“你名字叫什么呀?”对方说:“我叫周欣。”
从那天以后,成乾一值班,这个女报务员周欣必打一次电话。原来,周欣从佩服成乾的发报技术,发展到开始喜欢成乾本人了……
在以后的通话中,成乾得知,周欣才十八岁,在十六岁就当兵了。她爸爸是省军区后勤部长。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
成乾已经感受到,能和一个女兵,有这么多的超出工作内容的私人交流,心里有了许多异样的幸福感。可在情感上,他还没有过多的奢望。他知道,周欣是干部子女,就是年龄小,才和他交往,应该是属于一个情窦初开的朦胧少女,对异性有一种好奇而已……
一天,成乾正在宿舍休息。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
开门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战士。他说:“你叫成乾吧?”成乾说:“是我。”这个战士说:“我是通信连徒步通信班的陈军。昨天去省军区送文件。我是头一次执行任务,还不熟悉军区大院的位置,就向一个女兵问路。之后,这个女兵问我是哪个部队的,我说是守备三师通信连的。她说,你认识无线连的成乾吗?我说我是新兵,谁也不认识的。她说,你等我五分钟,我去取点东西。她跑回不远的宿舍去了。一会儿就拿了一包东西来,让我捎给你。”小陈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白布包交给了成乾。
成乾接过来,手感到包里的东西有软又有硬,很是纳闷。
成乾急忙对陈军说道:“她是我姨家的孩子,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她,她现在长高了吧?”成乾试探着说,就是想从小陈这里,得到周欣的一些真实的信息。
“哦,她个子挺高的,大约快有一米七了。比我还猛点儿。”陈军说。成乾闻听后,不由的暗自叹息:天啊,我才一米六五哇……
送走陈军后,成乾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袋洗衣粉,还有四五块肥皂。其中三块肥皂是已经使用过的。还有一张叠好的纸条。
成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成乾:因时间紧张,我把一袋洗衣粉和几块肥皂给你拿去了,其中三块是我战友使过的,也一同拿去。以后再还给她们。祝你一切顺利!周欣”
成乾很感动。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兵,只因两人在电话中,谈论各自所在部队的生活状况时,成乾无意地说到,当地的物资供应不足,连洗衣粉和肥皂都经常缺货……
谁知,这个女兵却很上心。给他捎来了这么多的洗涤用品……
成乾立即找出了信纸,他决定给周欣写信,来表达一下的自己的对她的感谢之情。写完信,成乾从衣兜里掏出五元钱,夹在了信纸里。他清楚,在平信里夹寄钞票等是不符合邮政制度的。可他必须这么做:不能让一个女兵平白无故地为自己破费,也更不能随便占别人的便宜。
很快,成乾就收到了周欣的回信。她在信中对成乾的“公事公办”、在信中寄钱的做法,表示了不满。她毫不隐瞒地说,一个后勤部长的家,还会缺这些物品吗?并表示,要用寄来的五元钱,给成乾买点东西邮去……
成乾有些堆碎了,倒底是干部家庭出身的,真是不在乎那五元钱的……
时隔不久,成乾就收到了周欣寄来的两袋炼乳粉。这在当时,算是高档的滋补品了!
一九七八年二月,成乾调离了师部值班室,他去无线电报务训练队担任发报教员。有一天,周欣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已经不在省军区通信站了,去某地执行看管任务。成乾一听,觉得奇怪。“看管任务?是当看守?”成乾不解地问道。
“这件事很保密,你不要问了。以后咱们不能有任何联系了。趁这两天我有时间,你来省军区一趟呗,咱们见见面。”
成乾一听,就慌了。去跟她见面,什么理由哇?咱俩从没谈情说爱过,只是一种友谊交往。再者说,军人无故外出,上级是不批准的。我也更编造不出“去省军区办事”的理由啊。既使,俩人真的有了恋情,也不门当户对呀?更何况,自己身高才一米六五,你周欣快一米七了。你是干部子女,啥样的没见过?咱俩真的见了面,你一看我这个头儿,还有这小眼睛,扭头就走,我这不是自找其辱吗?!
面对这几个实际原因,成乾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告诉周欣:实在是不能去见面了……
成乾刚说完,就听周欣说道:“那好,咱们从此一刀两断吧!听到没有?一刀两断!”周欣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成乾愣愣站在那儿。他清楚:周欣的大小姐的脾气爆发了,这 才 是 “ 恩 断 意 绝”呢!成乾仍在为自己鸣不平,咱俩一没谈过“情”字,二没讲过“爱”字,用“一刀两断”来结束,与实际情况不符合吧?
同时,成乾也在暗自叫冤:和你约会,一是我真的没有请假外出的理由啊;二是我真的与你不门当户对呀!
从那以后,成乾和周欣,真的是相互再无任何联系了……
四十年后的今天,他们还竟然在一个旅游景点相遇了!
望着眼前高挑大个、衣着时尚、戴着墨镜的周欣,成乾心里在惊叹:真是个美人坯子!可他却平静地问道:“你今年不到六十岁吧?怎么不见家人陪着呢?”
周欣带着即平静又抱怨的口吻告诉成乾:“今年正好五十八了。家人陪着?哼,我家那个他,是个短命鬼,去年就病死了,是脑出血。儿媳妇跟我犯相,她看我不顺眼,我看她更不顺眼。我一来气,孩子都不帮她看了!干脆,我才不伺候那个白眼狼呢!现在,我隔段日子,就出来旅游休闲……”
成乾很快听出来,这个快奔六十了的周欣,大小姐的脾气和优越感有 增 无 减呢,说话更是咄咄逼人!
“哎呀,今天才看到了,原来你的个儿这么矮,眼睛还这么小哇……”周欣又说话了,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声音。
成乾笑了,说:“回想起来,在四十年前,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不,我这堆儿这块儿,根本不会入你的法眼的!”
“别扯用不着的了。我问你,为啥也不见,你的家人陪着你呀?”周欣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追问成乾。
“我——”成乾略一打喯儿,但马上说,“我那位,她,她在旅游车上呢。”
“不对,你骗我。听你口气,她好像也不在了……”周欣说。
“你这是咒我咋的……”成乾故作不满意状。
这时,成乾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女儿打来的。
成乾显摆道:“你听听,我有女人惦念我。”他按了手机免提。
“爸,你在哪呢?旅游车还有二十分钟开车了。快回来吧。”女儿的声音。
“好咧,我马上回返。告诉你妈一声,别惦记我……”成乾故意说。
“啥?我妈?爸你怎么啦?你怎么提起我妈来了,她才刚烧完头七呀。”成乾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他女儿造蒙圈了。
成乾自知自己说秃了扣儿,赶紧说了句“我马上回去!”就挂了电话。
周欣冷着脸儿,盯着成乾:“蒙我啊?骗我啊?我早就看出你不正常了,这下又不打自招了。”
成乾红着脸说:“我,不管我怎么说,这都跟你没关系呀。好了,我得走了,以后再见吧。”
“先别走!你有微信吧?”周欣走近前说。
“我没上微信。”
“那你告诉我电话号码!”
“还是算了吧……”成乾见她一副咄咄逼人架式,心里说:周大小姐,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他再也不敢“恋战”了。他后退了几步,向周欣摆摆手,“再见再见!”边说边快步走着。
只听周欣在他身后大声吼着:“你这个小眼巴唧的矬子,又想躲我!我要人肉搜索你——”
此刻,成乾在心里暗暗地庆幸:多亏当年自己明智些,错过见面机会……要不,她那个脑出血死去的丈夫,应该是我呀……
看见成乾满头大汗的样子,女儿说:“距开车还有七分钟呢,看你急的……”
接过女儿递来的饮料,成乾喝了一口,对女儿说:“我光拍景色了,忘了自拍了。来,闺女,给老爸拍一张。”
成乾兴奋地举起饮料瓶。在他身后,是那一望无际的红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