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奶奶

                           

      时常惦记思念照片中挂着沉甸甸微笑的南山大奶奶,与她比起来我就是真真正正的稚嫩青涩的小男孩了,当然这没有可比性,尤其是与一个年龄比我一家三口年龄之和还要大的老奶奶。当她拄着一根纤细的树枝,去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下山路,这段记忆便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永志不忘。

      家乡的山清水秀得以延绵南山大奶奶的岁月宴席。有关故乡的记忆像男生大奶奶几近耄耋之年的龄般飘邈深邃。印象中在哪儿都是绿油油的,当然记忆也难逃洗礼,被大面积大面积的绿草地给浸染乃至淹没了,绿得光彩发亮,绿得汪洋恣肆。我被淹没在绿色的海中,周围却是不知名的花香鸟语,偶尔漫步在田野中会不经意地与小跳蛙狭路相逢,亦或是与正吐蕊的花骨朵萍水相逢,总之,人在这里成了稀有动物,他们不定时地又很难得地从马路上稍纵即逝,活像雪地里昙花一现的驾着驼鹿载着礼物的圣诞老人。

      我沿着仄仄平平又缱绻黏人的泥泞小路,又怀着喜马拉雅淘金者的心情欢快地踱着步。脚下的步子飞快运作,尚徜徉于天灵盖的苍穹之外,我稍不留神就被转移到了大奶奶的山脚下,从远处眺望,大奶奶的房子像被活生生地钉在山腰上似的,而到了山脚下再次抬头仰望时 ,大奶奶的房屋既像空中楼阁,又像一座慈祥的大佛隐居在深山之中,这个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长久沉淀下来的对大奶奶的崇敬不由得又发酵了几分。

      上山得过河,也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而唯一为两岸牵桥搭线的桥折了腰,成了钟灵造化中为数不多的断壁残垣。她慢慢地被冷漠、遗忘,与日渐攀附、蔓延上来的青苔,一起逐渐遁入进了人们所遗忘的角落里。我踩着一排由参差不齐、熙熙攘攘的石头拼凑起来的行伍。他们像被活捉的战俘,低头耷脑。潺潺流水一个一个拍打着他们的肩头,夜以继日地清点着他们的人数。我蹦蹦跳跳的样子是马里奥,三下五除二就到了山脚。

    最终的障碍是一条大土黄狗,凶神恶煞又威风凛凛,横在唯一的通道上,龇牙咧嘴地瞪着我,但听到我呼救声的大奶奶的媳妇(我还是称它为奶奶)一面假装生气驱赶恶狗,一面又热情地欢迎我,这样,我在奶奶矛盾的情绪中脱颖而出,终于见着了夙兴夜寐孜孜以求的大奶奶。

    我的不请自来打扰了大奶奶的午休,恍惚是在睡梦中,但大奶奶灵敏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我拜访的脚步,大奶奶把她年老的身体极速运转,穿衣起床,顺手拿着一根风烛残年的树枝,在树枝与地面的几次亲密接触之后,我的近视眼总算争了气,把大奶奶皱纹的千沟万壑精彩呈现给了我。

      大奶奶见着我非常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灰头土脸的皮肤皲裂的墙面竟被重新粉刷一遍。大奶奶的手激动地攥着我的手,我另一只手又盖在他手上,这让我想起了长征四年后朱毛会师时两位领导人迫切喜悦的心情。大奶奶的嘴张了,一开一合之间,我看见里边的牙跑得精光,一个不留,连假牙也不满他牙床的蠕软与松落,所以他吐出的每个字都软绵绵的,像刚从游泳池底打捞出来,但大奶奶思绪还是很清晰,我能与他交流,即使这其中断了一条天堑,这天堑是横跨一个世纪的时间长河。即使与老奶奶正寒暄,但脑子里的信息,更多反馈的是消瘦、粗糙、干瘪的触感,我望着两翼鬓白但精神矍铄的奶奶,心里却是浮起了来自上世纪的苍凉,这份苍凉横亘过去,穿越未来,祖祖辈辈无人逃离它的藩篱。大奶奶的手掌纹路清晰,是年轮,通过它的阐述,沧桑巨变图文并茂地娓娓道来,我很受用,但这只手太让我触目伤怀了,我不得不噙着泪来面对它,但又不敢哭,好像泪的源泉是大奶奶手掌心中所剩无几的水分似的。

    月光明晃晃醉醺醺一路,洒遍田间小路,风越过山丘的脊背,打了旋儿,加倍地忧伤。

    我起身要走p,大奶奶并不出口挽留,浑浊的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她执意要送,我心想后生可担待不起,于是我用两只手轻轻推搡了一下大奶奶,但没有料到,他的身子骨是那么的空,几乎没有一丝血肉的存在,完全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厚重历史感不相匹配,或者说是截然相反,我顿时害怕,不敢做主一点一丁点儿违背她的意愿的事,仿佛她每一份不大的希冀,都可能是他生命末梢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了,于是我就随她送我。起初是我搀扶着他,而后她笑谈,这条路是跟随她一起长大的。我心底又不知觉地泛起了一圈涟漪,我朝前走,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看见大奶奶在风中摇曳,泪水捱不住悲伤夺眶而出,我用小拇指留着的长指甲警醒我自己,步履放得不疾不徐,再把背影留给大奶奶,腾出一只手向空中招了招,又一直酝酿、斟酌着情绪,假装把悲伤舍却,拾起欢愉,高高兴兴地与大奶奶告别。

    不得不承认自己多愁善感,老人、小孩都很容易触动我心里的那根弦。我站在绿草坪上,与南山大奶奶的房子隔了很远,中间是铺陈开来四处绽放的绿,在月光的目光中悄然添置了一层透着浅晕光泽的霓裳。在遍地绿海中,顿时觉得自己很渺小,大奶奶可能就是历史沉重又疲惫叹息吧,我这样想着,把手放进兜里,发现眼镜就在口袋里,口袋里还多了一个红包,我用手心捂热了它,然后拆开,里边是几张皱巴巴的10元钱,看得出是经手了很多人的,看了很久又把它原封不动地放进胸前的口袋,我擦拭干净眼镜,准备在远处再看看到大奶奶生活了一辈子的家,戴上眼镜的那一刻,房屋的轮廓变得清晰。一会儿后有个小男孩在麦田里嚎啕大哭起来,那是我,因为我看见大奶奶还伫立在那儿,佝偻着腰,撑着树枝,在巍峨大山中弱不禁风。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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