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好

我断奶后就常住姥姥家。姨姨舅舅都很疼爱我。我至今记得舅舅背着我去看病的事。

我的老家是非常偏僻落后的地方。长期以来缺医少药，人们对许多疾病缺乏起码的认识。新中国成立后，情况有改变，可几十个村子才有一个小诊所，人们看病很不方便。姥姥姥爷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春天脑膜炎流行时，各个村庄都有死亡的小孩。姥姥村里有一个军医，探亲时免费给村民看病，方圆几十里的农民成群结队来看病。听大人说，军医的假期早休完了，可看着满院子来看病的人，军医一次次延长假期，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终于军医病了，胃疼难受，他要回城治病工作。

舅舅在军医回城前一天，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就领我去看病。我也就五六岁吧，军医家在半山腰，离姥姥家七八里路，我走了一会就累了，舅舅蹲下，让我趴在他背上，背着我翻山越岭去看病。一路上，舅舅告诉我要懂事，见到那个戴红五星的解放军叫舅舅，要先问舅舅好，解放军舅舅喜欢我了，才会给我看病。我趴在舅舅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一边小声答应舅舅，我会很乖。

来到军医家，院子里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看病，穿身绿军装，帽子上有颗红五星的军医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舅舅和军医打个招呼，军医一边给人诊脉，一边招呼舅舅排队等待。

我和舅舅站在队伍里，一会儿我就等烦了。一个老人给舅舅搬个凳子，让舅舅坐一会，说人太多，弟弟看病仔细，要等一会呢。我自己跑院子里玩去了。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我们很快玩到一起了。

等舅舅喊我的时候，我赶紧跑到军医跟前，我发现军医和谁都笑，他细心地按着我的肚子，问我这里疼不疼，我看着他的笑脸，喊他舅舅，一点也不紧张，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他转头跟舅舅说话，仍然笑着，好像说我肝没问题，肚里有蛔虫才常肚子疼。军医给了我几个像小窝头一样的药丸，让我回家吃了打蛔虫。

那小药丸很精致，我还没吃过这样的药丸，一路上很期盼早点回家。舅舅背着我，我不让舅舅休息，好赶紧回家吃药丸。

等我们回到家，姥姥已经吃过午饭了。听舅舅说，军医从早晨就没吃饭，想给更多的人看病。姥姥姥爷都说，这个抗战的真好。舅舅说，现在不叫抗战的了，现在叫解放军。我想起舅舅教我的话，就说：“解放军舅舅好。”姥姥姥爷都笑了，夸我是个好孩子。

四十年后，我大学毕业留在城里工作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位老太太。闲聊中她问我的老家，我一告诉她，她就激动地说她婆家就是我老家那地方的。她老伴曾经是一名军医，休假时常常回家给村民看病。

我一下记起小时候给我看病的解放军舅舅，结果，村名，驻家都完全对上了。我也激动地问解放军舅舅现在哪里，老太太难过地告诉我，老伴已去世三十多年了。老伴苦出身，家里哥哥是光棍，老伴在家休假时，饥一顿饱一顿又犯了胃病，一拖再拖才回城，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一直就没治好，不几年就去世了。

我记忆里对谁都笑的解放军舅舅原来早去世了。是他治好我的病，治好了很多农民的病。因为他的笑容，我牢牢记住了：解放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