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皮·三世

        26年前，在黄埠初中初一（1）班教室里，三个同是“矮婆dei（土话念第四声）”的小姑娘凑到了一起。

        你挠我痒痒，我拿书拍你一下下，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光是凑一起就是“咯咯咯、哈哈哈”各种停不下来的花样笑节奏。

        处久了，肯定是要互相起外号给这份铁感情盖个戳的。最开始是厚皮猪，因为英眼皮厚。接着就是厚皮猪回敬敏的“薄皮牛”，因为敏瘦得像块板（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的脑补，很奇怪，当时就没有谁问取号缘由）。我和敏是同桌，坐第二组第一排，英稍高我俩一丢丢，坐第三组第二排。英和敏是住校生，名副其实的形影不离；我通校，住外婆家。我觉得她俩外号实在是太适切又好玩，一得闲就要张嘴怪喊“厚皮猪”“薄皮牛”，被喊得烦了，她俩气不过，说得给我安个名号才划算。可取什么好呢？俩人嘀咕了很久也没个主意，因为我不胖但总要比敏多点肉，我也没有厚眼皮，浑身上下就没什么可以调侃的。最后英一拍大腿：“厚皮，薄皮，你就中皮！”我懵逼：不厚也不薄就是中？敏说：“中皮什么好？”“狗！”英又拍大腿。

        大概我们仨谁也没想到，就这样三个随性而取的外号，会标签般刻进自己生命的年轮。当然，有一点，即使是在那样稚萌的年纪里，也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这一份友情的金真。而今天，被厚皮猪揽着走在李嘉诚盐田港的临海道上，走进一家家海鲜批发店内，看见与我距离有些远的獭尿虾、大龙虾、青口……我突然跳过眼前画风，暗暗感慨：厚皮猪、薄皮牛、中皮狗，我们除了被标签，是否还互相烙印与影响？

        薄皮牛学习最好，为学最刻苦，是学霸是楷模。当我们还在比较生物老师白还是英语老师有气质时，她已经有自己自成体系的严谨作息与科学学习方法。即使参加工作了，她也是别无他顾专心向前，老实练功、扎实上进，带实验班、考县城、自考拿本科、评小特高。活脱脱一牛！

        厚皮猪胆子最大，性格最外向。跟她呆一起，最是快乐无负担。她似乎从内而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张扬着幽默，三两句就能逗得我笑到肚子疼（真的疼，不带夸张），哪怕她晚上摸黑到路边解个蹲儿、不小心摔个大马趴，我也能没节操、不讲义气地一路笑到家。

        她幽默也不安分。读个中专能与门卫结下胜似亲人的亲情，在我们等分配、想象自己登上讲台为人师情景时，她不靠家里任何帮助，酷暑里单独一人跑上跑下，解决了户口转迁、工作落地等问题，这些，哪怕是放在现在的我身上，我也是要头疼不知所措的。可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县计生委干部一职，她一天班都没上，就南下东莞，恣意闯荡。“我以前就是搞进出口贸易的报关啊，排期啊……”如今拼得一方空间、自有实体公司的她指着车窗外港口那一堆堆积木似的集装箱告诉我，当年她是如何嫌弃那份月工资300来块的固定工作的。我知道她一路的艰辛，能想象她青涩变果敢这一路上的砥砺与斑斓，但说实话，这样的知道与想象，一直是有距离的。只有今天站在了她扎根的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知道与想象才“砰砰砰”地跳出银幕欢脱地扑向我。

        而我，中皮狗，当真如她俩对我的断言，不厚也不薄。不管是过去、现下，还是远方，既无水到渠成的厚重，也没有一往无前、叱咤精进的利索。似乎永远都在摇摆、犹疑，跟自己较劲，和自己死磕，打不开也平不了，能成人却至今无法达己。

        但有一点，我是自豪的。那就是厚皮猪、薄皮牛对我的影响，渗进日常、聚成绿光的影响，不说是标杆，至少有提点，有开化。

        我小学一至四年级都是在我爸任教的村小混的，我不懂什么是学习，做不到上课不分心，所幸得人喜爱、成绩尚可。五年级被中心校尖子班收去，寄宿外婆家。脱离管教，我成了断线风筝，欣喜一时，却没着没落。直至上了初一，我仍然浑钝不开窍，仍然万事等着他人安排，无指令不知云的那种。但我会观察。我发现同桌薄皮牛总是有条不紊、安排有序：晚自习做完所有作业，没到点下课，别的同学要么窃窃私语，要么无所事事，她却看一眼课表，拿出英语书，翻到词汇表，将音标写在相应课文的单词下。我很奇怪为什么要干这个、为嘛这么干。她不屑于回答我这智商不在线、根本不叫问题的问题，见我亦步亦趋跟着她做，才慢慢告诉我，这叫预习，那叫复习，打草稿也要讲究工整美观不费纸，不会解题别急着问耐下性子回炉例题……

        我和薄皮牛初中毕业又一同进了师范，厚皮猪远去南昌读中专。猪来信教我别轻信广告；复信向我描述她进了哪些社团，经历多少轮比赛挤进了校辩又进省辩……她来一次信就给我打一次鸡血，回我一封信就给我一个方向。及至我终于开蒙长大、清晰地看到了“认识自我——证明自我——回归自我”这条成长规律，并因此学会自省自悟、逐渐收获平和心态的今天，她对我的影响与鞭策仍然在——

        我想犯懒时，翻下朋友圈，她昨天还在吉安分厂车间与工人一起捆扎线圈，今天又说回深圳办事处拉业务；我为身外名号而忿忿失衡、怨气满身、险钻胡同时，她既追求人生价值最大化也精致观照内心的正面言行，又一次感染并成功打开了我！

        呵，我不会矫情地告诉那两皮，她们相伴我整个青葱、随形我生命年轮里的意义，但她俩一定会跟我一样，在很多个某时候，想起我，想起中皮狗。当然，我也不会矫情地询问她们各自对我的定义。

        我只想说，对着眼前这头剪短发、着凉拖的厚皮猪说，冲着此刻一定忙于奶娃的那头薄皮牛说，咱三皮，是三生也三世吧，是十里桃花霞满天、惺惺相惜不慕仙吧。

                                        2019.6.1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