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一个如水、如风、如雪一样的男子,其短暂的一生,可谓爱恨情仇,缠绵如丝。才情的冠绝,使他成为一代芳华;感情的纯正,使他成为无数香阁的幽梦;其对友人的谦恭,倾心相待,更使他成为无数文人墨客的信仰。三十一年,清冷短暂,却用他至真、至善、之美的诗词情怀柔美了一个时代,照亮了大清阴云密布的天空,余晖至今。
公元1655年1月19日,京城的雪格外纯净、洁白,几只枯梅在风雪中摇曳地绽放,色美味香,淡泊脱俗。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凝结的空气,纳兰府充满了无限的喜悦。纳兰明珠看着刚出生的,脸上还带着皱褶的儿子,喜不自胜,他看到了纳兰府的未来与希望,心里那是一个春花烂漫。
他就是纳兰容若,小名冬郎。一声冬郎,看似有点俗气,却饱含了父亲深深地爱。冬郎,生于冬季,一生都将与这个冰冷的季节,缠绕不清。纳兰明珠,朝廷重臣,深谙为官之道,左右逢源,其仕途顺风顺水,对于儿子冬郎,他把作为一个父亲能给的爱全部都给了冬郎。
在明珠的眼中,容若蹒跚学步,尽是朵朵莲花,容若牙牙学语,那也是莺歌燕语。在明珠的看来,容若才是真正的明珠,晶莹而光泽无限,他将是纳兰家族的支柱、栋梁,他将是大清举足轻重的人物。
抓周,对于纳兰府而言,也是非常慎重的一件事。容若在琳琅满目的诸多物品中,选择了一支笔,这让推崇满汉融合的父亲甚是满意,可容若不久却又抓起了一枚珠3详的预感。世事就是这样充满着无法言说的因果,此后的容若,一生与诗词为伴,在感情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七岁的容若,生的格外的俊俏。童年是那样的美好,无忧无虑,天性自然。这一年,她遇见了让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表妹,惠儿。惠儿父母双亡,只能暂时寄居在纳兰明珠府内。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孩子的心灵是无比的纯净,纯净的就像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容若和惠儿整天成双成对,嬉笑打闹。捧一手雪,恣意的散开,那是春花般的烂漫;摘两片花,插于鬓边,那是无尽的幽香。纳兰府的快乐时光,让惠儿再一次找到了家的温暖,也让容若的心中,灿若朝霞,美似玄月。朦胧的种子也在一天天生长,只待一场温柔的春雨,它将破土而出,向阳而生,枝繁叶茂。
少年的容若在他的诗词里寻找着心灵的慰藉,少女的惠儿在她的针绣中寄托着如水的忧思。视线相撞的刹那,脸似晚霞般的绯红,那一刻,他懂了,她也懂了。坐在一起吃饭时,没有往日的欢闹;府内的秋千,也不见了轻盈曼妙的身姿;月光下,促膝而坐的背影也随着凉风,飘逝于天际了。
她在闺阁,双手托腮,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象着美丽的红妆;他居书房,寄情诗词,淡淡墨香,憧憬着温暖的烛光。纳兰悄悄来到惠儿的窗前,惠儿正好打开窗户,羞涩的对视又瞬间的移开,无言的驻足,他们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一生的幸福。情愫就像清澈的泉水,激荡着两颗朦胧的心,含苞待放,静待花开。
可明媚的阳光并没有照进容若和惠儿的心田。纳兰明珠怎么会将一个父母双亡的少女嫁给容若为妻,他要的是门当户对,而不是真挚的情感。含苞没有花开,即使花开了,那也不是在纳兰府了。曾经的成双成对,青梅竹马,娇羞对视,并没有换来梦中期盼的良辰美景。
那年,纳兰容若16岁,惠儿15岁,她被安排参加了宫里的选秀,进了皇宫,成为了康熙的女人,也就是历史上后来的惠妃。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威严的紫禁城,就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高山,无法逾越。皇权的至上,皇帝的威仪,是他们两个无法冲破的。
从此,城内又多了一个女人的思念,泪眼婆娑,只能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城外的天空,寄思于浮云;从此,城外又多了一个男子的惆怅,青烟烛灰,也只能让那份情挥洒于笔墨,泪染宣纸。离别,无声无息,却痛彻心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还没有等来春雨的浇灌,就被风雪打残了。人不在了,即使心还留在城外,也只是两个人的一声声叹息,无言的傻站。
冬天出生的纳兰容若病了,病在了那个早春。明珠请了京城最好的名医来给儿子治疗,说是有寒疾在身。草药可以治疗身体的疾病,可心里的疾病如何医治。一个城内,一个城外,恍若隔世,同在京城,却是天与地的距离,青梅竹马,再难相叙。
纳兰容若只能一个人呆在书房,在文章诗词中去觅得那一份纯白如雪的爱情,去回味那一抹羞涩的甜蜜。苦读中,诗词文化造诣日渐精进,十八岁,参加乡试中举,十九岁,参加乡试得贡生。可因为有身有寒疾,错过了当年的殿试。
不久之后,求学于当时学问大家徐乾学,开始校对《通志堂经解》,这部1800卷的巨著,成为了乾隆时期,《四库全书》的底本刊发流传。同年,纳兰容若开始编撰《渌水亭杂识》。渌水亭,依水而建,亭台回廊,蜿蜒曲折,花草丛生,纳兰容若的精神家园,世外桃源。纳兰容若每每与宾朋在此饮酒赋诗,对月赏花,其潇洒恣意人生,为后世文人所传颂,渌水亭也成为了众多文人心中的心灵圣境。
十九岁那年,为冲纳兰容若寒疾之喜,他迎娶了颜氏为妻。虽然历史对这个女人记载甚少,但纳兰作为满人贵族,想来颜氏也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只是纳兰容若的心里没有给她预留太多的位置,一生也就平平淡淡,相夫教子,恪尽职守。
公元1674年,纳兰容若迎娶了他一生中的至爱,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十八岁的卢氏。本来纳兰容若对这种安排的联姻是不存在多大希望的,只是顺着父辈的意思,逆来顺受罢了。可这卢氏的到来,给纳兰容若的生命中带来了最灿烂的阳光。
她端庄秀丽,温婉如风,柔情似水,又知书达理。卢氏成为了纳兰容若那段时光中最为知心的那个人,那个可以疗慰初恋之伤的花一样的女子。天热时,她会拿着团扇,给他扇风驱蚊;天冷时,她会去轻轻地给他披上锦衣;写文章时,她会给他磨墨递纸;饮酒时,他会轻歌曼舞,婀娜多姿。
对纳兰容若,卢氏就是干涸心田的春雨,柔软细腻,更是他寒疾最有效的一味中药。这味中药,不苦,尽是幽香和甘甜。暖了他的身,更暖了他的心。纳兰容若在与卢氏的相知相爱中,身体也日渐好转。
那年,纳兰容若二十二岁,参加了殿试,一举夺得二甲第七名。想想我们学过的范进中举,就知道,二十二岁这个年龄,就能考中进士,是何等的荣耀,可谓如沐春风,前程似锦。可康熙皇帝对这位同龄的青年才俊迟迟无以委任,纳兰容若闷闷不已。是的,他爱文学,爱诗词,爱风月,但他也爱着那个国家,他也有着为国家、为朝廷、为百姓一展才华的抱负。
第二年四月末,卢氏
为纳兰容若剩下了他的次子,汉名为海亮,海纳百川,亮如星辰。相识易,相知难,相爱易,相守难。卢氏由于难产留下重疾在身,与五月三十日驾鹤西去。这突然的变故,彻底撕裂了纳兰容若的心,这一去,是肝肠寸断。
惠儿,起码还知道她还活着,还在那里,可他的卢氏却与她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卢氏成了纳兰容若永远的镜中花、水中月,他只能守着双林寺院,静坐,默念。他怕万一他的卢氏醒来,这陌生冷清的寺庙再一次吓跑了她的魂魄。
卢氏的遗体在双林寺院停留了一年又两月,超过了当时一般的亲王。不是纳兰容若不懂朝廷的礼制,只是他太爱卢氏了,他不想他的妻子就这样早早地被埋葬在那冰冷又没人间烟火的地下,他怕她孤独。期间,纳兰容若为亡妻写了大量的思念、悼念之词,后收于《饮水词》之中,“人人争唱饮水词”,一时风靡大街小巷。
这如春光般艳丽的三年,是纳兰容若最美最甜的时光,却给他留下了难以愈合的情伤,加上一代才子,却得不到皇帝的重用,对于人生,纳兰容若的眼前,看到的尽是漂浮的尘埃和飘忽不定的浮烟。
纳兰容若是一个重情之人,同时也是一个重义之人。他结识了很多当时很有才华,却仕途不顺的文人雅士。如顾贞观、严绳孙、陈维崧等等,他们当中不少人来自于江南。江南,烟雨迷蒙,细腻雅致,小桥流水,青石幽幽,还有那油纸伞、乌篷船......诗画一般的江南,成了纳兰容若心中的梦,梦里,有他的翠柳细雨,有他的知音相伴。
在顾贞观的介绍下,他读到了一本叫做《选梦词》的词集,知道了远在江南的乌程,有一个女子叫沈宛,而沈宛,也曾为《饮水词》的真情所感动,独自泪目,对纳兰容若这个痴情男子更是心心恋恋。纳兰容若随着自己心性,来到了水墨一般的江南。
他们,一男一女,一个才情无限,一个风姿卓绝,一个望穿秋水,一个倾慕有加,相坐于乌篷船里,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相视而对,品茶论词,平平淡淡,却爱意浓浓。沈宛,江南有名的歌妓,江南温润的水养育了她如水一样温柔的容颜身姿,清澈可人,一张嘴的吴侬软语,更是融化了纳兰容若的心。
惠儿、卢氏给他带来了深深的伤痛,现在,江南的温柔在轻轻抚慰着他的伤口。她,如琬似花,香肌玉肤,懂音律,善歌舞,还能写诗赋词。这就是纳兰的花,纳兰的月,纳兰的知音。沈宛温柔的爱像春风一般环绕在纳兰容若的身边,像春雨一般滋润着他曾经受伤的心灵。江南,如诗,沈宛,如画,这种完美的人生境界,是多少文人墨客一生所孜孜追求的。月下赏花,饮酒赋词,春风满面,波光潋滟,耳鬓厮磨,风光旖旎。仕途不顺的纳兰容若,在江南找到了最美的心灵归宿,让他心醉。
但他是纳兰府的未来,是明珠寄予厚望的儿子。江南,只能是他短暂的诗意之地,成不了他的栖身之所。回到京城的纳兰容若,更加确信了对沈宛的爱。不久之后,沈宛来到了京城。见面的那一刻,他们如沐春风,面若桃花,一切的思恋都是值得的,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可作为旗人的纳兰贵族,怎么能容得下一个汉人的女子,血统的纯正压过了一切。即使明珠提倡满汉融合,但也不能破坏这贵族的礼制。
纳兰容若和沈宛只能居于德胜门内的一个庭院。纳兰出,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他回来,纳兰回,她就为他解衣揉肩。平民般的生活,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礼教,却水乳交融,别样洞天,令人羡煞。
可这时候的纳兰容若已经是康熙身边的一等侍卫,而且种种迹象也显露出,康熙不想再埋没纳兰容若的才干,公事自然也就比以前多了不少。纳兰容若经常晚回,深夜回来也是常事。这对于那个从江南勇敢为爱,只身前来京城,无依无靠的沈宛来说,是最致命的一击,还有纳兰容若心中永远的惠儿和卢氏。
以前的沈宛因他的痴情而迷恋,而作为他的女人,还是无法完全放下,时间长了,也就有了些许的幽怨,还有门第的落差,一直无名无分,沈宛的心,累到了极点,孤寂到了极点,一个个寂寞的夜晚,一点点地抹去了她对纳兰容若爱情的美丽愿望。她走了,一颗孤独受伤的心,带着对纳兰容若最深的爱。纳兰容若后悔不已,泪如雨下,烟暖雨收,繁花已然落尽。
落寞的心,只能于他的那些好友倾诉。那年五月的晚春,渌水亭的阳光格外的温暖,景致格外的迷人,纳兰容若和他的朋友们畅聊于渌水亭,兴之所至,饮了些酒,他的寒疾还没有好,他又倒下了。纳兰府上下焚香祈祷,希望他这一次也能像以前渐渐康复,可这一次,纳兰容若再没有站起来。
七天之后,五月三十日,纳兰容若带着对父母的爱,对惠儿、卢氏的涓涓思念,对沈宛的愧疚,还有对那些友人的不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时年虚岁三十一岁。历史竟然如此的让人匪夷所思,卢氏的祭日也是五月三十日。
大清那个最有才华的词人,走了;无数女子心中那个最真情、最有诗情画意的男子,走了;众多文人雅士心中那个最真的知音,走了。沈宛没想到,她的离开,竟然成了永别,她已分不清,脸上流下的,是江南的雨,还是自己的泪。此后,沈宛便消失在了江南的烟雨中,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纳兰容若,清朝最有才情的词人,是为至美;对友人毫不掩饰,推心置腹,是为至善;对爱人,以情相待,白璧无瑕,是为至真。如此至真、至善、至美的一代词人,逝于而立之年,是大清的损失,更是中国诗词文学的莫大损失。
纳兰容若,一生专情、痴情,被情所困,正是他对爱情的这份执念,才给后世留下了许多情感至深的诗词,这些用心写就的诗词,温柔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心,又打湿了多少痴男怨女的眼。
好友顾贞观曾说,“容若词,一种凄枕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晚清词人况周颐曾誉纳兰容若为“国初第一高手”;
王国维曾评,“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那个满身才情,意气风发,诗情画意的纳兰容若,走了,在他之后,世间再无纳兰。其留下的诗词,优雅的文人气息,却一直在你我的心中,湿润着心田的的某个角落,柔软、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