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苞米地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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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东北农村的一个屯子里。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屯子里出了好几个打篮球还不错的小伙儿,二大爷是其中之一。

二大爷姓刘,大眼睛高鼻梁,年轻时候很帅。第一任妻子是本村的姑娘,年轻貌美,但结婚没几年就喝药死了,留下一个女儿;第二任妻子是外村的媳妇,来的时候带过来一个儿子,和二大爷结婚以后又生了一个女儿。自那以后,三个孩子、一个媳妇就都扛在了二大爷的肩上。

二大爷老实,说话有点结巴,有时候一着急眼睛瞪得挺大,话却说不出来;再加上年轻时候抽烟导致气管不好,因此时常引得别人嘲笑。

也许跟种了一辈子地、三个孩子也都没有初中毕业有关,二大爷对念书的人有莫名的好感,偶尔听到谁家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他就会品头论足一番。眼神里是羡慕,也是落寞。

二大爷的继子比我大四岁,在家务农。几年以前,继子为他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小孙子特别淘,但二大爷视若瑰宝,没什么事儿就领着孩子们去村头儿的卖店买好吃的,有时候玩得太晚了,两个孩子就跟着爷爷一起睡。这让继子两口子省了不少心。

二大爷爱帮忙,不要报酬。屯子里谁家盖个新房、垒个猪圈,都有他的身影。

二大爷是个唯物论者,不相信鬼神,却默默支持爱跳大神儿的妻子。有一年,跳大神儿的妻子也突然从家走了,过年也没回来,留下二大爷一个人住在三间土坯房里。时间久了,屯子里开始传起了难听的话,有人说那个女人跟别人跑了,二大爷被戴了绿帽子……

二大爷不说话,却更加落寞。接下来的几年,第二任妻子始终没有和他离婚,也始终没有和他正经过日子。有一次,二大爷跟别人说,他死后要和第一任妻子埋在一起。  

二大爷是个好人,但好人不一定都有好报。2016年,二大爷因胸部持续疼痛去县里做检查,医生说他是肺癌。他不信,又去省城医院复查,片子出来以后,他亲自拿着去找医生,医生确认了县里的说法。他的继子后来告诉我,二大爷当时在医院里委屈得像个孩子。

2、

二大爷还是一个人住。

今年大年初二,我家叔叔、姑姑们来串门,父亲和我去二大爷家找宿儿(寄宿)。三间土房里坐着一个小炉子,二大爷填了一锹煤,招呼我和父亲上炕。

“刚烧(暖)完炕,房子破屋里也乱,你们爷俩儿凑合一宿吧,多压几个被。”

小孙子趴在炕上,盖着棉被看电视,二大爷的声音淹没在了动画片里。

早上五点,天刚刚亮,我听见了咳嗽声。恍恍惚惚看见二大爷披着衣服、裹着棉被,一遍一遍得把吐出的痰包起来,扔到纸篓里。

“唉呀妈呀,二大爷,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啊?”我睁开眼问他。

“睡不着了,腔子难受,把你吵醒了吧。”二大爷有气无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因为二大爷才是主人。

“王老五去年死的(屯子里他的发小,2016年因突发脑溢血去世,不到60岁),他比我还小几岁,我这岁数也行了吧。”二大爷倚在墙边看着窗外,喃喃自语。

3、

2017年中秋节,二大爷死了。

出殡的头一天,我正好在家,帮着二大爷的继子向前来吊唁的人收礼金。邻居们说,二大爷是在八月十六凌晨后死的,中秋节那天晚上,二大爷的二女儿和女婿在医院陪他,他嫌二女婿睡觉打呼噜,给两口子撵了回去。

二大爷第一任妻子的亲哥哥来吊唁,随了100块份子钱,没吃饭就走了。一旁数钱的邻居说:“正常这样的关系应该随200的。”

死后的第三天,二大爷被埋在了离家一里多的苞米地里,几百米处躺着他的第一任妻子。终年62岁。

4、

“我是一个孤独的男人。”

微信群里,二大爷的签名这样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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