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的到来冲淡了他许多苦闷与烦恼，几个月来他们几乎天天待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玩耍，就像小时候一样。自从离开学校以后，他很少再和以前的朋友们联系，或许是出于他内心的羞耻，又或许是因为世态炎凉。莹莹弥补了他精神上的空缺，空闲的时间里，她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他们去溜冰场溜冰，在广场上逗着她养的小狗玩，或者坐在树下听他吹竖笛。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很快乐，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在脑后，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一样。可是，一旦他回忆起童年的时光，就难免要想起阿智——那个像影子一般跟着他与莹莹的性情古怪的双胞胎弟弟，一旦想起阿智，他就又不可避免地重新陷入烦恼之中。
莹莹还带他见过了她的养父母——一对慈祥的中年夫妇。他们平日里都在店里忙碌，不过每次他来的时候，他们都会给他煮一碗面，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莹莹会心一笑。
他连连点头。
他喜欢这家小小的面馆，喜欢慈爱的老板夫妇，他喜欢，莹莹。
“阿力哥，我要去读大学了。”莹莹垂着头，盯着青花瓷碗上的花纹低声地说。
他似乎被辣椒给呛了一下。
“答应我，明年的这个时候来找我，好吗？”
“我保证，我一定去找你！”
“一言为定！”
他其实也很想把莹莹介绍给自己的养父母认识，但是转念一想，假如他们看见莹莹能去读大学而自己的养子却一事无成，是否会更加难过呢？为了不引起他们的伤心，他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尽管他们现在还不认识莹莹，但是他很有把握——他们一定也会喜欢莹莹，就像莹莹的养父母喜欢他一样。想到这里，他在不眠的长夜里露出了微笑。
他的养母并没等到这一天。
为了筹钱，她回了一趟老家，他和养父都有事要忙，没有人陪着她一起。他们再没接到她报平安的电话，正在焦急万分地时候，养母的一个妹夫，他称呼为姨夫的一个男人给他们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她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大地震，已经死伤了许多人。
他的养母不幸也在其中，还未来得及逃离就被压在了废墟下，甚至连遗骸都没能找回来。他们家草草地办了丧事，经此一劫，家里也越发不成样子了。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莹莹在陪伴和开导着他，像一个天使般带领他穿过黑暗。
可是莹莹的陪伴也非常有限，假期一结束，莹莹的学校就要开学了，在临走之前，他们最后一次去看了大海。
他吹起了竖笛，莹莹倚靠在栏杆上，看着浪涛起起伏伏，看着码头上的游轮与旅人。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汽笛声、喧闹声组成了一曲交响乐，可是在莹莹的耳中和心中，只有他的笛声才最悦耳动听，而且极容易辨识，似乎哪怕隔着百里，她也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
天空很蓝，静静地在他们上方，连云朵也不来扰动，只有几只海鸥偶尔飞过。
“我妈妈曾对我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海鸥，是真的吗？”莹莹望着海鸥的尾羽，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是真的了，你的父母···一定都在天上看着你···”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莹莹，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他们沉默了一会。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莹莹忽然看向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才不会忘呢！”
“一——言——为——定！”她朝着大海尽力地呼喊着。
“一——言——为——定！”他也附和着她的话，把誓言说给一望无际的大海。
游轮发出巨大的轰鸣，慢慢地离开港口，送行的人们挥动着手与手帕，大海把一切的声响淹没在波涛里。
“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吧？”
“嗯。”
“真不想这么快就说再见，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莹莹噘了噘嘴。
庭中的花苞，还未绽放就被春雨打落；枝头的果实，不及成熟就被蛀虫窃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永远失去莹莹，尽管失去心爱的人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在某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一阵急促地电话铃声在他家里响起，养父接了电话，本以为又是来要债的，结果对方找的却是他。
“阿力，是找你的。”
他接过了话筒，电话那边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莹莹出了车祸，很严重，正在医院里抢救。
他愣了片刻，随即冒着雨冲到了医院，在那里等待他的是已经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莹莹。他迫切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到处打听，可是但凡知道一点内情的人却都或莫如深，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似的。终于，凭着他锲而不舍的调查，才勉强从零散的信息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前因后果。
原来，就在那天莹莹送完了最后一份餐，正准备回家时，不巧撞见了正在进行交易的关刀。莹莹慌忙逃跑，却更加引起了关刀等人的注意，他们强行掳走了莹莹，把她放在豪车的后排座上。
“你们要干什么？”她惊恐地问道。
“哼？干什么？”一个手下猥琐地笑着“当然是要你去陪陪我们的老大了！”
莹莹本能地想要逃跑，她已经预料到那可怕一幕，尽管她从未见过关刀，可是私下里也曾听到过他的“威名”，凡是落在他手里的人，绝不会有好的下场。她拼命地挣扎着，可是无济于事，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父母、养父母、家、学校，还有那个她倾心爱慕的少年，她眷恋着世间的美好，不想这么快就舍弃他们而去。万幸的是，关刀那帮粗心的手下忘记了锁上车门，终于，在一个转弯处她趁着手下们不注意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可是这一跃并没给她带来自由和安全，反而使她被高速行驶的汽车卷入了车底。
关刀并没有停下车或者放慢速度，反而越开越快，莹莹不断地尖叫着，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经过一路的碾压、冲撞和拖拽，莹莹终于从车底脱落，无助地躺在马路中间，而关刀和他的手下们，早已扬长而去。
“呸，真是晦气！”关刀放下车窗，露出肥猪一样的脑袋，朝车外的马路啐了一口，然后他转过头去，对手下们说：“下次留点神呀！难道你们撞见一个老太婆，也要抓过来陪我吗？”
莹莹就这样在冰冷的马路上躺了数个小时才被路人发现，可是因为她伤得实在太重，医院也无力回天。莹莹的养父母大概是觉得养女快要“不行了”，于是也通知了她的男友。
他不愿相信这个噩耗，一连在医院了待了几天几夜，他甚至不敢合眼，因为仿佛能看到莹莹当时的痛苦和恐惧，以及一路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向一切他所知道的神灵祷告，祈盼可以让莹莹好起来，可是仿佛好运并不想眷顾他们。莹莹的养父母已经没有钱再缴纳高额的医疗费用，这一点他也爱莫能助，而且，就连医生们也在向他们暗示，她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莹莹的父母想让养女体面的离开，他却希望再争取一些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为此，他们之间产生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对话。
“如果莹莹是你们的亲生女儿的话，你们就不会如此吝啬了，对吧？”他瞪大了眼睛。
“孩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莹莹的养母虽然被折磨的心力憔悴，但仍然克制住悲痛劝说着他“正是因为我们把莹莹看做是亲生女儿，所以才希望她少受些罪啊！”
“可是···”
“阿力，你太失礼了！给我出去！”他的养父忽然暴怒了，把他从病房里赶了出去。
他起初觉得很委屈，可是后来又很后悔出口伤人，他虽然也不忍莹莹受苦，但是并不希望她快点死去。在他心中，生命是宝贵的，怎么可以轻易就放弃呢？
两个星期后，莹莹离开了人世。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能留住她。
他悲愤地想要为莹莹讨个说法，可是因为肇事者是关刀的缘故，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好吧，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走他自己的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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