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变数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魏烬走到床边坐下,垂眸看着他手中的信,询问道:“又有事找你?”
沈胥摸着脑袋被敲的地方,站在原地走神,一边想着齐咎然的听障,一边觉得温从戈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怪不得身体那么差。
温从戈也不瞒着了,把信纸递了魏烬。
“这是姚承荀亲信的在逃名单,江湖人在找他们,但是杨箐,是个变数,不能留。”
杨箐确实是个变数,不过影响不大。
在温从戈看来,杨箐选择有限,只有两条行动路线,一个是比较直接的去风城劫狱,还有一个,则是留守平洲城寻找机会。
温从戈其实更偏向于杨箐会选择第二条路,毕竟,杨箐身为姚承荀的亲信,自然有自己的人脉网。对泠梧的身份有所怀疑,再调查一下,以此来想方设法威胁他,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温从戈是个事事都要先走三步的人,无论杨箐走哪条路,他都有相对的应对办法。
魏烬扫了几眼,在脑子里勾画了一下温从戈的行事风格,合上纸页笃定地说道:“你想把她引过来解决掉。”
最重要的是,杨箐在意姜月,无论如何,她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会冒险一试。
这就意味着杨箐可以走的路窄得可怜,无论是营救还是报仇,她都不得不来,也不能不来。
温从戈的计划方案可能会有很多种,但每一种都会尽可能的和另外的计划方案有一个重合点,魏烬说的,就是此次应对计划的重合点。
温从戈用指尖叩着床铺,点了点头算是确定。
魏烬扬了扬手中的信纸:“你尚还没恢复,就只管走你的计划,解决她的事,交给我。”
“杨箐擅蛊,也擅长用箭,事情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随机应变吧。”
“也好,不过先说好,不到必要,你不许出手。”
温从戈这次差点儿死在枫溪山,魏烬的意见就已经很大了。这个要求,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挑眉点了点头:“好。”
魏烬这才想起把沈胥揪过来的正事儿,转头看了眼装空气的人,没好气儿道:“沈胥,还不过来把脉?想什么呢?”
他方才是不是太用力,把人敲傻了?
“在想温公子手下的耳朵…”
沈胥猝不及防被点到,下意识回话,等他回过神,又觉得话说得不太对,急忙找补。
“啊不是…我…我没有看不起他是听障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能不能恢复他的听力。”
魏烬看傻子一样看他,说道:“要是能恢复,阿眇早就帮他恢复了。”
沈胥垂下头,面对一个人的残缺与悲绝,他突然觉得自己嘴笨起来。
本该翻篇的话题又被翻了回来,难免勾起一些陈年往事。温从戈的眼神,晦暗不明。
人是他捞出来的,当年的他举步维艰,艰难到有好些时候,他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
可温从戈是个不信命的,不信命,就要争一争,争的过程中,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于是在齐咎然出事之后,温从戈学聪明了,他把人全部转到了暗处藏匿起来,表面上的他,毫无破绽,也没有缺点。
最重要的是,作为霍潭手下的一把刀,温从戈太清楚那个人希望他变成什么样。霍潭问及,他便给一个近乎变态,却极其合理的说辞。
只有与恶鬼同频,哪怕是变成恶鬼也好,装出来的也罢,他才有可能独善其身,并有可能与那些恶鬼并肩。如此,他才得以将栀颜卫本来的七个人保全至今。
栀颜卫如今的人,不仅是温从戈的手下,更像是他的家人,也更像他搀扶着站起来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苦与恨,他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消除那些,让他们好好活着。
沦丧泥潭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不需要更多。
可现在想想,他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好苦,太苦了,苦得他想吐。
身体的羸弱,使得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被勾起,温从戈无意识地握住了魏烬的手,魏烬似乎知道他在寻求力量,于是毫不犹豫地与他十指相扣。
温从戈淡笑道:“你很像小虞尘,他也是大夫,知道咎然听障的时候,也帮他看过。不过咎然的耳朵被开水灌过,就算用了药,也没法儿恢复到最好。咎然说,还活着,就已然是被眷顾了。”
沈胥摸了摸耳朵,蓦然觉得耳朵莫名疼起来。
那一定是一段苦事,他不该再问。
温从戈说得云淡风轻,佯装得无所谓,可他清楚得知道,所谓的“眷顾”,不过是齐咎然塞给他的借口,抵消不了他那时的无能。
那时的温从戈疯了一般想要治好齐咎然,可最后,却是齐咎然看不过眼,拉着他说:“这样就很好。”
好?哪里好?那一瞬间,温从戈几乎想要放弃隐忍直接行动,在他心里,宰了霍潭那厮都不解气,还要将人千刀万剐。
可虚小他几个月的齐咎然,知道温从戈所有的努力和隐忍,他不想他半途而废,只抱着他说,歇歇吧,你太累了。
那时的温从戈几近崩溃的向齐咎然低头道歉,他只想他好起来。可齐咎然温柔地抚了抚温从戈的发顶。他说——“我听力太好,总能听到一些不干不净的事,现在安静下来,我反而很开心”。
齐咎然的世界,该有多安静呢?午夜梦回,他会不会想起当时灌耳的痛苦?又会不会惧怕黑暗中的宁静?
回忆如浪一般催红了温从戈的眼眶,也淹没了他的理智,他不得不死死的攥着手,让自己冷静下来。温从戈情绪的变化,手下的力道,让魏烬轻轻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抚着他的手侧。
魏烬冷声说道:“沈胥,你该改改你的性子了,以后多做事,少说话。过来把脉吧。”
沈胥张了张嘴,把辩解的话吞了下去,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他闷头走到床边,给温从戈把过脉,又开了几副药。
“一天三次,三碗水熬成一碗,按时吃。”
魏烬摆了摆手,沈胥知道这意思,麻溜儿的滚出了门。
狼犬叼着小豹子,爬上了床榻,小豹子迈着小腿,往温从戈怀里一爬,奶呼呼的咂吧了一下嘴,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温从戈抚了抚岁三,语意不明道:“你的手下,还挺有意思。”
魏烬耸了耸肩,玩笑似的开口:“太清闲,该罚。这种手下,送你你要吗?”
温从戈笑着摇了摇头,只表示不要,却没说缘由。沈胥是魏烬的人,再愣头青,也没有他越俎代庖再贬低评价的多事可能。
他有他的规矩,在他手底下做事,要耐得住空寂,要把爱与恨悉数告知,沈胥这样的人,他不能也不敢要。
魏烬看他的神色,就已经在考虑调走沈胥这件事了。他捏了捏温从戈的脸颊:“再休息会吧,晚些我去抓药。”
温从戈胡乱地点了点头,抓着魏烬的手,躺下来闭目养神。魏烬拂去他颊侧的发丝,抬眼望向了窗外。
窗外有雪花簌簌地垂落在梅花枝头,积雪堆了又落,周而复始。
今年北域的雪,依然频繁。
站在院外的人立如一杆标枪,身边攀着几只白鸽,齐咎然将写好的信一个一个放进白鸽腿上的信筏中。
沈胥举了把油纸伞到他头上,他身高不够,只能踮着脚。齐咎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半蹲着身子继续工作,鸽子因他的动作飞了又落,却依然在他身边。
沈胥没有说话,就这般静静看着他,等他把信鸽发散出去。
说来,两人第一次打照面是在暗处,沈胥被那一团黑乎乎的吓得差点儿滑下去。齐咎然只是抬起头,淡然地看他一眼,呼吸沸雪,没有威胁,他不动如山。
于是两人扒在同一个房顶,一个不说话,一个听不见,再多的印象,就没有了。
沈胥正思索着,齐咎然已经放出了最后一只信鸽,呼出口气。他回过神,撑着伞蹲在他旁边,两人像雪地里长出了的蘑菇一般。
齐咎然转了转头,从他手里接过了伞:“天冷,怎么不回房间?”
沈胥张了张嘴,放慢了语速:“我、在等你。”
他这四个字,说得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口型做得夸张又滑稽,边说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齐咎然。
齐咎然唇角抽了一下,目光隐隐带着怜悯。
他是干了什么好笑地事吗?
齐咎然像是会读心一般,说道:“你方才的样子,很蠢。我会读唇语,你可以用正常语速,不过要放慢点,不用那么慢,口型也不用那么夸张。”
沈胥扶了扶额,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站起了身,齐咎然指了指厢房:“我送你进去。”
沈胥问道:“那你呢?”
齐咎然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能离公子太远。”
“那个,温公子他…给你开多少月银?你这么尽职尽责啊?”
齐咎然眨了下眼:“二十两,公子说,等我们有喜欢的人,他会帮忙出聘礼。”
沈胥咋了咋舌,只觉得温从戈有点冤大头,不过到底是忍住了,没当着齐咎然的面说出来。齐咎然送沈胥回了房间,便站到了温从戈房外的房檐下,他摩挲着腰际的玉佩,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闻地笑。
这块儿玉佩成色一般,是阴阳鱼并在一起的对玉。
每个人都有爱与恨,齐咎然也不例外,可他将爱意珍藏,恨意,则由温从戈替他担去了一半。
他家公子啊,风清月朗,合该好好儿的。
齐咎然在看玉佩,而厢房本来聒噪的沈胥,正静默地看着他。
或许,他确实该学着闭嘴做事。
……
平洲城内,午后大雪从鹅毛变成洋洋洒洒的细雪,又从细雪变成了鹅毛,就没消停过。
梁栖和衙门交接过,又跑善堂那边安置孩子们,处理完一切,直跑出了一身汗。他左右觉得不放心泠梧,便又跑了一趟酒馆。
云鹤等人,有自己的传信渠道,知道的都是最完整的行动内容,所有人都在极尽所能的往泠梧身边靠拢。
凌知霜还没来得及传信风城,就看到梁栖风尘仆仆地推开两个伤员的房门,他只得端着汤药与他一同进去。
泠梧正和云鹤拆九连环,看到梁栖,眼里皆闪过一丝诧异。
“梁大哥,你不是跟着我哥吗?你怎么回来了?”
梁栖回道:“主子放心不下你,叫我来看看。”
泠梧一脸疑惑:“啊?”
担心他?他不是好好的吗?更何况,谷青还在暗处保护他。
可下一刻,一道箭羽裹挟着劲风煞然袭来,带着一封信穿破了窗纸,离窗子稍远的云鹤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泠梧,两人纷纷俯身避过,箭羽在两人上方飞掠,刺进了梁柱,尾羽抖了又抖。
笛声倏然响起,凌知霜放下药碗,转身追到了院中,可那笛音急促地响了一段,不过一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周围布防还算严谨,可哪曾想,还是被钻了空子。凌知霜咬了咬牙,转身回了房间。
屋中,泠梧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等他想开口时,已为时已晚。锥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开来,他脸色一白,扶着桌子吐出了一口血。
“泠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