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根》

中篇小说:《根》

根是一个名字,根是个符合,根是一个元素,根就是根,根扎在哪里,家就安在哪里。

小说《根》讲述的是父子两代伐木工人从山东黄河边来到福建大山里演绎的故事,从农村到林区最后再回归到农村,相同的轨迹演绎出的故事不同,父亲是来讨生活的,儿子是来为父亲圆梦的,两代人见证了林区几十年的兴衰变迁。善缘结善果,一个本该已在林区画上句号的故事,因一个小小的善举,两代人又跟林区连在了一起,同时牵出的还有根十年前埋藏在大山里的那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阮鲁闽

(一)

根接到大柱的电话是傍晚时间,大柱刚从庄稼地进家门。

大柱在电话里说:“根带上身份证来办理退休手续,这个别人不能代替。”

根在电话里听到办理退休手续,一下没有转过弯来。根今年55岁了,前几天孩子刚给过完生日。

“我不是早就下岗回来了吗,怎么还能办退休?”根问。

“来了就知道了。”大柱说。

根是九十年代中期回去的,那个时候伐木场已经开始慢慢衰落了,也没有什么木头砍了,伐木工人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工资。伐木场提出:同意停薪留职的可以办理停薪留职去自谋出路。根就申请了停薪留职回山东去了。根走的时候在伐木场不知不觉也待了十一个年头。

根走了没几年,伐木场就开始改革了,伐木工人全部下岗买断。大柱就跑到镇上邮电局给根打电话,让根来签字领下岗买断的钱,那个时候伐木场工区没有电话,根家里有。根在电话里说,领那点钱来来回回的还不够给火车加油的,就让大柱帮助全权代办了。等手续办好了以后,大柱就又跑到邮电局给根打电话让根报个地址过来给他寄回去。根在电话里说那点钱就不要寄了,让大爷买酒喝吧,现在家里生活条件比以前好过多了。

后来大柱就把根下岗买断的那几千块钱,每年给根续缴了社保,那个时候社保每年才缴几百元,不像现在一个月都要缴近千块。等根下岗买断的钱缴完了,根的参保时间刚满18年。那个时候下岗工人也不知道以后还可以退休,更不知道退休参保时间必须要满15年这一说,当时大柱就想,既然根不让寄这个钱,就帮他继续参保吧。凭心而说,当时如果根没有那笔下岗的钱在大柱手里,大柱也不会给根继续参保,也就没有根后面退休这一说了,那个时候大柱自己的社保还愁的要命呢。没想到根的一个小小的善举,竟然改变了命运。

根接完大柱的电话,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原因,一个晚上,根翻过来翻过去想了很多,想那些年在伐木场的那些高兴的、激动的人和事,包括黑玫瑰。想到黑玫瑰,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着。

那晚,玲钻进根的被窝,根说去几天就回来了。根把身子转向另一边。

根一闭上眼,过去的那些美好的记忆片段就跟演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在脑袋里出现,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二)

那天,根被自己突然生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那天是星期六。说来,星期几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根是伐木工人干的是计件活,干多少活拿多少钱。

这里按机构是伐木场的一个工区,实际上只是一个伐木场的一个采伐点,有一幢坐南朝北东西走向砖混结构的二层楼,楼上一排十个房间,楼梯在一楼中间开,一边住人一边做食堂。

那天采伐班下午五点便早早收工,大多数人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乘坐运输木头的倒材车回家和老婆孩子去团聚了。

根洗完澡,到食堂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没有什么胃口,便上楼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

根单身一人,走到哪里,家便安在哪里。根住在楼上东边最后一间,推开窗户就是山。根往床上一躺,便迷迷糊糊闭上眼,想睡一下。(三)

根是“正宗”伐木工人的后代,要论起“辈”来,根算是第二代伐木工人了。根的父亲也是五八年支援福建林区建设,从山东来到大埠岭林区。那时候,山东很穷,根的父亲住在黄河边,每年到庄稼包浆的时候黄河就发大水,到处闹饥荒,赶上招工来福建砍伐木头,时间是一年半,根的父亲便报了名。

他们在这里干了一年后,福建林区的领导就想,这些伐木工人对砍伐木头也慢慢顺手了,已成为林业生产中的骨干,又都是强劳动力,如果他们到时间都回去了,可是对整个林区木材生产影响很大,就想办法把他们留下来。于是就把问题上报到了省里,省里领导又把问题带到了华东局,通过山东、福建两省磋商达成一致,原则上伐木工人去留自愿,同意继续留在福建工作的,一年半转为正式国营工,还可以把家属迁来福建落户。根的父亲便留下来转成了国营工,也回家娶了媳妇,但没有迁来福建落户口,当时谁也不知道根的父亲想什么。

根的父亲和根的母亲是隔壁村,根的母亲是全村最漂亮的。当时村里很多小伙子都不服气,可又没有办法,谁叫你不是工人,吃商品粮呢!那时候,在外面当工人,拿工资,吃商品粮是很了不起的。

根躺在床上,迷糊一阵,便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这时根发现天花板上隐约有老鼠的尿痕,或许是屋顶漏雨,这些痕迹有意无意的构成了一幅幅抽象画,想象它像什么它就像什么,任你百看不厌,他便常常借此打发那些孤独难熬的日子。突然一只硕大的蚊子嗡嗡叫着从窗户飞了进来,发出的声音像直升机,飞了几圈就挂在天花板上停了下来。城里的人说山里的蚊子几只可以炒一盘,山里人说咬人的是母蚊子。

那只蚊子挂在那里不动不响,像僵尸一般。太静了,只有窗外传来山上哗哗的流水声。根忘记关窗户了。

根无聊的两只眼离开抽象画开始盯着天花板上那只蚊子,希望这只蚊子能动一下,也许那嗡嗡的声音还能成为一首很动听的“交响乐”,此时即便是冲下来咬他一口,他也决不会还手。根心里这样想。

根就这样死死盯着,他感到孤单,人孤独的时候就便想老家,想过去在村里的时候,大伙都喜欢一手托一个碗,走出家门蹲在一起,七扯八拉,吃完饭,把碗往地上一放,一包自家产的烟丝放在地上,一人卷一根喇叭烟抽起来,于是便云山雾海,谈古论今,上天入地,说短论长,十分亲切,十分自在,因此也就十分让人留恋。而在这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不干了,回去!

这念头一冒出来,确确实实把根吓了一跳。

根可是好不容易才顶班进来的。为了顶这个班,根父亲的户口还要迁回农村对换。

根的父亲在闽北辛辛苦苦干了三十年,退休了,便想让根来顶班当一名伐木工人,他对伐木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他想把这份情传给根,伐木工人虽然苦。

这时的根已结婚了,不符合当时规定的顶替接班的条件,多亏根的媳妇,根的媳妇叫玲,玲的一个堂叔在村里当文书,给他出了一张证明,伐木场也睁一眼闭一眼,根就这样顶了班。当初根的媳妇嫁给根,许是也看到根迟早会离开农村去吃商品粮。

根顶班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村里人看到玲都说:“玲,你熬到头了,要到城里享福了。”

玲便是满脸的笑容。

根报上了名,领了准考证,培训了一个礼拜,考试,根便取得了上岗证,成了一名绞盘机手,绞盘机手每个月在班组出勤最多,出勤多,拿的钱就多,一个月拿好几百元。

那时的几百元可是很有花头,随便也顶的上现在的几千元,根赚的钱只管自己吃饭填嘴巴,住的房子是公家的,就算住院看病也不要自己掏一分钱。

每月的十号是伐木工人发工资的日子,也是伐木工人最开心的日子,大多人发了工资手里有了钱,先结伙到镇上下馆子吃顿好吃的,接下来就开始买这买那的。根发了工资也去镇上,根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镇上邮局把工资寄回家去。 

在邮局,根便填写汇款单,心里便想象着媳妇收到汇款单时开心的样子。根也就很开心。

村里人看到玲每月都收到汇款单,很眼红,都说玲好福气。也的确,庄稼人在地里刨,能刨几个钱,玲也为此自豪,走起路来,胸脯总要挺得比别人的高。

根在伐木场干了这些年,寄回去的钱,玲都舍不得乱花,积攒起来,又跟七大姑八大姨借了一部份,便把那间旧土坯屋拆掉,盖起了五间大瓦房,院子里还种上枣树、苹果树、石榴树,明年该结果了。五)

开绞盘机是技术活,虽然轻松、清闲,却马虎不得。

那个时候,绞盘机在伐木场算得上最先进工具了。在两座山找好固定点,架两根钢丝绳,绞盘机就利用钢丝绳把对面山上砍好的木头吊过来集中到一个地方一起归堆。根干的工作就是,当工人们用钢丝绳把木头捆好后,便用对讲机向他喊出信号,他就要开动绞盘机起吊,把木头吊起来,或直接装车,或吊到路边整堆。

那天恰巧,根受凉拉肚子,拉得面黄肌瘦,本想请假休息一天,又舍不得,因为家里盖房子借的钱还没有还清,他要去赚钱,听说今年再干一年,明年就没有什么木头砍了,反正开绞盘机又不累,便来了。

刚吊了两车,根便觉得肚子一阵咕喽喽响,于是,把脖子上挂的对讲机往绞盘机手柄上一挂,跳下绞盘机,找一个草丛,解开裤腰带,便一屁股蹲下去。根刚蹲下,绞盘机上挂着的对讲机哇啦哇啦响了起来,根心里说,急啥,谁还没有个‘三急’,根没有去理它。过了一会儿,一阵汽车喇叭声传来,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工区主任来了,便急忙找来一根木棍在屁股上蹭了几下,提上裤子就往绞盘机上跑,迅速启动机器,摆开架势正欲起吊,主任冲过来一把拉下电闸:“根你晕头了是不是,刚才对讲机打来信号,说回空绳出故障了,正在抢修,你这里一起吊,下面非出人命不可。”

说:“我人不舒服,刚刚去拉屎没有听清楚。”

工区主任平时对他不坏,他平时干活卖力,不多话,又听指挥。这次多亏了主任,要不是主任紧急关掉电闸,恐怕真要出大事了。

(六)

说起来,根和他母亲还有一次安置落户的机会,根的父亲没有打报告申请。

七十年代末,大埠岭林区迎来了历史上最辉煌的鼎盛时期,随之也出现了很多现实问题,尤其是伐木工人家属半边户问题,为此,省政府又出台04号文件,又一次解决了伐木工人家属户口安置问题,大埠岭林区又开始了一次人类大迁徙,那一年落实安置职工家属户口5000多人。

通知是一级一级传达下来的,从森工局到伐木场再到工区,最后传达到班组,由班长通知到每一个工人。刘老汉那个时候是班长。根的父亲和刘老汉一个班组,都住三层楼,三层楼有16个套间,住的有福建本省的也有上海、浙江等其他地方来的,多数还是山东人,他们大都跟刘老汉一样早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生活在一起了,唯独根的父亲单身一个。

刘老汉吃完晚饭,来找根的父亲,两个人点上烟抽了几口。

“听说这次是最后一次安置职工家属了,你有没有打算把根娘俩接过来?”刘老汉问根的父亲。

“我一开始也有想过,家里根的姥娘也和根的娘生活在一起,一家三口三张嘴,家里物价便宜,我在这边发的工资寄回去也够他们娘叁生活的。”根的父亲猛吸了几口烟,弹了弹烟灰说。

刘老汉没有接话,他知道,一个人赚工资冷不丁加三张嘴,日子是不好过。

“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不是每年还有探亲假吗,每年回去一趟,就全当旅游。”

“说的也是。”刘老汉接了一句。

“还有几年就退休了,等我退休了,就让根来顶班,我回去伺候她们。”

“也成。”刘老汉说。

(七)

根顶班以后,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请探亲假回家。

根一回到家里,就脱鞋上坑,往卷起的被褥上一躺,四面八叉,伸胳膊伸腿想咋伸就咋伸,不像在伐木场睡木板床架,晚上睡觉不能乱翻身,稍不注意,不是被子丢下来,就是人从床上滚下来。

根记得刚来伐木场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睡觉,梦到在山东老家和村里几个人到结冰的河里抓鱼,在冰面上用铁锤砸开一个个冰窟窿,鱼便都游到冰窟窿口,然后就把网伸进冰窟窿里捞,越捞越多,捞着捞着,根不小心,一脚滑到冰窟窿里,周身通凉,冷得发抖,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水泥地上。

现在躺在家里的大炕上,再也不用怕会从炕上滚下来了。

玲坐在炕沿上包饺子,儿子爬上来骑大马。在伐木场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就是等着回来过这几天吗?

“根你这一年咋过的,想我不?”玲撒着娇问。

“听人家说,那边的女人都很妖,你都没有碰上?你上次回来讲的那个骚女人有没有再去找你?”玲话里有话。

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过他终于明白一个理,不是啥话都可以回来跟媳妇说的。

玲嘴里那个骚女人叫黑玫瑰。

根回家探亲时跟玲说起过黑玫瑰这个女人,倒不是为了炫耀什么。根每年回来探亲,恨不得把这一年里在伐木场发生的新鲜事都说给媳妇听,有叫媳妇高兴的意思,但也不全是。

根每次回来跟媳妇都有说不完的话,什么都说。现在看来,以后和媳妇说话也要注意了,不能那么随便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不要没事找事,他便有几分后悔起来。

“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说到你心窝里了?”玲用手推着根。

根能说什么?但凡粘上女人的事情,越解释越黏糊,越解释就越扯不清楚。

过去玲从不怀疑自己的男人心里还有什么掖着藏着的东西,自打根去年回来过年讲他和一个叫黑玫瑰的女人一起搭伙吃饭,玲就操上心了:“一个大男人,一年才回来一次,并且这两年寄的钱越来越少了,还不定时。”

根每年回家探亲都跟玲说:“现在山上的木头越来越少了,木头砍得少,钱就挣得少,而且木头不好卖。”

至于这些是不是真的,玲搞不清楚,就算是真的,玲也不放心,“黑玫瑰”这个名字,让人一听就觉得不是个好东西。

根万万想不到,因为黑玫瑰而吃媳妇的冤枉官司,他和黑玫瑰会有什么呢?能有什么呢?根和黑玫瑰结识就是为了几个包子,根想起来都想笑。

名字叫黑玫瑰,其实一点也不黑,黑玫瑰皮肤白皙,脸也白,尤其是被太阳晒过的脸红彤彤的像红富士苹果。根每次看到就想起家里院子里苹果树上结的苹果,也这么红。为什么叫黑玫瑰根没有问过,根想可能是黑玫瑰平日里什么事都要强,像电影里演的霸王花,又有几分妖娆,很多人想接近又怕被刺。

黑玫瑰本名叫孙小红,是离采伐点不到100米的一个林业公路道班的养路工人,黑玫瑰的父亲原来也是伐木工人,身材瘦小,用手无缚鸡之力形容也许有些夸张。六十年代末,大埠岭林业局慢慢发现,光一条森林铁路已远远不能满足林业发展的需要,就成立林业公路段,黑玫瑰的父亲便申请调到了公路段。

八十年代初,黑玫瑰大埠岭林业中学毕业,没有去读林业技校,读技校虽然也是安排国营工,但要去伐木场。黑玫瑰接班也是国营工,就当了一名养路工。

那个年代,大埠岭林业局除了有森林铁路,还有林业公路段,专门负责林区公路的养护,伐木场木头砍到哪里,林业公路就开到哪里修到哪里。

黑玫瑰三十出头了,还和年轻姑娘一样,精力充沛,晚上跟着男人们上山打猎,走起路来能刮起一阵风,挺得高高的胸脯和高跟鞋敲击着沙石地发出的快节奏的咯咯声,都透出她使不完的劲儿。黑玫瑰的父母、丈夫都在城里,黑玫瑰每个星期都回一次城里,而这个星期不知什么原因,她却没有走。道班只有几个养路工,没有食堂,吃饭都是自己煮。

那一天工区食堂卖包子,黑玫瑰来到工区食堂,工区吃饭的人不多,包子做得不多,等到黑攻瑰来的时候,包子早卖完了,她便很遗憾的端着饭盒准备往回走,正巧根端着一大盘包子走出来。明天休息,根便多买了些,早晨想睡懒觉。

“小山东,你能卖几个给我吗?”黑玫瑰知道他叫根,见人家都叫他小山东,她便也这样随着叫,却从没打过交道。

“想吃就拿几个去吧,啥卖不卖的。”根一口的山东腔回答。

“谢谢你了小山东,要不我拿东西跟你换?”

“不要了,几个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他们便这样搭上了话。 第二天,黑玫瑰来了,带来了很多东西,有面包、饼干、巧克力什么的。

黑玫瑰来时,根还没起床。

黑玫瑰进来也没有敲门,一把就把门推开了。生活在林区的人都这样,每家每户的门都不关,最多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习惯了。

黑玫瑰看见根房间里堆了很多脏衣服,便收拾收拾放在塑料桶里准备拎出去。

根想起来夺,一掀被子,见自己穿着短裤,忙又钻进被窝,等到根穿好衣服追出来,黑玫瑰已把衣服全部打好肥皂泡在水里了,那条大花裤衩特别显眼。根喜欢穿大花裤衩,根穿的大花裤衩是媳妇自己缝的,他说穿大裤衩舒服,穿在身上就仿佛感觉到媳妇的那只手。以前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媳妇的手就放在根身上摸来摸去的,就像是按摩,根觉得舒服。

  八)

有一天晚上,山下一个村子放电影。

黑玫瑰对根说:"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根说好。

黑玫瑰穿了一套碎花白底连衣裙,走起来有点翩翩起舞。

那晚村子里演的是由王心刚、张瑜主演的《知音》。

看完电影回来,黑玫瑰还一路上唱着电影里的主题曲“高山流水遇知音”。

唱着唱着,黑玫瑰就问:“根,你说我们算知音吗?”

“我们应该算半个老乡,你爹是山东人。”根说。

“我问的是我们两个算不算知音?”黑玫瑰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算就算。”

“不理你了。”黑玫瑰假装生气的只顾一个人往前面走。

“走慢点,看着路,小心老蛇。”根在后面追着。

快到道班的时候,黑玫瑰突然“哎哟”一声。

根忙问:“咋啦?”

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起黑玫瑰一路小跑来到道班推开黑玫瑰的房间门,把黑玫瑰放在床上,掀开黑玫瑰的裙子,见黑玫瑰白白的左腿上有两个红红的牙印,还在往外流着血,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下去,对着伤口就吸起来,吸一口,吐一口,一开始黑玫瑰躺在床上痛的哇哇直叫,根说忍着点。

根吸着吸着,黑玫瑰的哇哇声渐渐没有了。

根抬起头,看到黑玫瑰两个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一对还挂着泪珠的眼睛放出光来。

根吓坏了,忙松开手。

“根咋了?”黑玫瑰一下坐起来,一把抱住根,把根的头紧紧抱在胸前,两个鼓鼓的奶子塞得根透不过气来。

“没事,那是一条无毒蛇,根,你真好,为了我,你什么都不顾了。”黑玫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弄着根的头发。

“根,你怎么了,怕了?”

“根,对不起,我刚刚有些失态,请你原谅,你是个好人,一个好男人,谁嫁了你这种男人,真是有福气。”

“我过去就是太看重这一点,才到了这种地步,根,我好苦啊!”黑玫瑰趴在窗户框上双手支着脑袋,眼睛盯着窗外。

窗外树枝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跳着叫着,仿佛是受了什么惊吓。

夜很静,远处山峰在夜幕里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那天,根被主任的小车送回工区,吃些药,便窝在被子里。黑玫瑰来了。黑玫瑰进来总是不敲门,这倒很合他的胃口,农村人进谁家都不敲门,推门进去就是了。

黑玫瑰这次来是告诉根,道班已经两个月没发工资了,人心慌慌的,有的干脆都不来了,把路包给当地农民养护。

黑玫瑰那天说:“现在很多人都去外面大城市打工,那里的钱好赚。”黑玫瑰从一出生就在林区,都没有出过远门,就也打算去沿海一带打工,她不想在这里这样呆一辈子,黑玫瑰是来和根告别的。

根心里很不是滋味,嘴里却说走了好,到城里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根记起有一次准备回家探亲,黑玫瑰来到根的宿舍,从包里取出一件衣服,说:“根,这套连衣裙我送给你老婆了。”

根问:“你自己为啥不穿?”

黑玫瑰说:“我嫌它瘦了绑在身上,你媳妇的相片我见过,她穿了肯定合适。”

根说:“我媳妇哪能穿这衣服,穿了也走不出门去呀?”

黑玫瑰说:“为啥穿不出去,你媳妇比我还小呢。”

黑玫瑰说:“农村女人现在也讲时髦了,女人谁不爱美,这件衣服我可是托人从福州大城市捎来的,有人要我让出来,我还不肯呢,拿回去吧,叫你媳妇高兴高兴,就说你托人从福州给她买的。”

“你是不是嫌不好看,我穿给你看。”黑玫瑰说完便爬到根床铺上躲在蚊帐里脱下身上的衣服,把那件连衣裙套上去。

“怎么样,好不好看?”黑玫瑰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两只手捏着裙摆在根面前转了一圈。

衣服是紧了些,把黑玫瑰身上的楞楞角角都展现得十分突出、饱满,像熟透了的桃子。

那次,根把衣服带回去给玲,玲一见便爱不释手,当着根的面脱下身上的衣服,把连衣裙穿上,也在炕上也打了个旋,也问根:“好看吗?”

根说:“好看!”

根嘴上说,心里却觉得怎么也没黑玫瑰穿身上好看,虽然玲长得也很丰满。

这话根当然不能说出来,便竭力去想黑玫瑰当时穿上的样子。

玲说:“你心里还真有我呀!”说着便抱住根在根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十一)

黑玫瑰很少跟根谈自己家里的事。根也是从黑玫瑰只言片语里了解到,黑玫瑰的丈夫原是大埠岭林业车队的汽车驾驶员,那

个年代开汽车可比现在开宝马的神气多了,赚钱也多。

黑玫瑰是一次搭车认识的。

一个周末的日子,黑玫瑰打算回家,晚上林中同学聚会。黑玫瑰有一个月没有回去了,每个季度公路段都要来检查。她上午修路的时

候看到有好几辆车进去拉木头了,到了下午,黑玫瑰就早早收工,整理好东西,站在道班门口等。这里是倒材车子的必经之路。黑玫瑰拦了几辆车,驾驶室都挤满了。

“后面还有一辆,轮胎爆了,不知道能不能修的好。”开车

的驾驶员说。

眼看天就黑了,黑玫瑰想可能没希望了,正准备转身往回走,就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从拐弯的路口传过来,只见一辆解放牌汽车托着一车木头摇摇晃晃的开过来,黑玫瑰知道这是最后一辆车

了,如果坐不上就赶不回去了。

黑玫瑰怕车不停情急之下,就冲到路中间招手拦车。

汽车司机见前面有人,马上来了一个急刹车,一个脑袋从驾驶室探出来:“不要命了!”

“师傅,不好意思,我想搭你车回去,今晚林中同学聚会。”黑玫瑰忙解释说。

“快上来吧,我也是林中毕业的,今晚也要赶回去聚会的,没想到车轮胎爆了,捣鼓了老半天。”

“那你是师兄了!”黑玫瑰套着近乎爬上车说。

“以后拦车可要注意了,哪里有站路中间拦车的,万一车刹不住咋办?”

“天黑了,我怕你车不停?”

“怎么会,大家都是林业子弟。”

黑玫瑰听得心里很舒服。

“师兄是哪一届的?”

“我叫徐中华,是七五届的,林中毕业就去当兵了,退伍以后就安排在车队开车,你呢?”

“我叫孙小红,是八零届的,林中毕业就接班当了马路天使。”

“还是你好,学校出来就有班接,我老爸的班让我大哥接了,没有我的份。”

“师兄,看你都成大花脸了,快擦一下吧。”黑玫瑰说着就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块香喷喷的手帕递过去。

“谢谢了。”

徐中华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接过手帕准备往脸上擦,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黑玫瑰问。

“等到家了洗一把就好了,脸上都是油弄脏了洗不下来。”黑玫瑰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人还蛮细心的。

“师兄那我以后回家就搭你的车了,你可要给我留着坐啊。”黑玫瑰笑着说。

“没说的,只要你想坐都给你留着。”

后来,黑玫瑰每次要回家就坐徐中华的车,一来二往,两个人渐渐有了好感。后来两个人就领证结了婚。再后来,徐中华开车赚了不少钱,就不开车了,开了一家公司做起了木头生意当了老板,上酒楼、进舞厅,每天过着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

有一次,黑玫瑰回家,掏出钥匙打开门,见她的丈夫正和一个女人赤裸裸的躺在床上。她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后来黑玫瑰便很少回去。

(十二)

又到了南方的梅雨季节,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下得人心烦。

“这鬼天气”。根爬在窗户口,一遍遍的骂着。

这里的春天都是雨季,下下停停,停停下下。

雨一停,根便发现,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冒出一层浅浅的绿来,望着那一团团一簇簇的嫩绿,根不由得想起老家地里的麦苗,也是绿油油的。

这时,一只布谷鸟从窗前飞过,叫着:快快归去,快快归去! 去年下半年,对面山上的木头就砍完了,纹盘机也就成了一堆烂铁。伐木工人大部分都转到营林班锄草抚育。

黑玫瑰走了以后,他便觉得这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前几天工区开会,传达场部的通知精神:现在伐区的木头越来越少了,有门路的可以去伐木场办停薪留职,同意的到工区主任那里报名,然后统一报到场部办手续。

根当时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根决定离开伐木场回家去。于是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到工区主任那里报了名。

晚上,刘老汉把根叫到家里,弄了几个菜。

“根,听你大柱哥说你也报名了?”刘老汉问。

“报了,在这里锄草,还不如回家去锄庄稼地,在这里挣的那点钱还不够自己用的,家里一点也照顾不上。”根说。

根很感动。

刘老汉的根在山东,家却安在了福建。

刘老汉有些羡慕起根的爹来。

(十三)

根回来了,没有什么行李,包里塞了几件衣服,来之前也没有给家里写信。

回到家里,根的爹问:“根,你乍回来了,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次是放长假了,再也不去了。”根说。

“现在伐木场木头都砍完了,搞停薪留职,我便第一个报了名,就回来了。”

过去根每次回来,他都打听伐木场里的情况,根说现在伐木场里乱糟糟的,快没什么戏了。

“咋回事?”根的爹认真的问。

“我接班的这些年,场里就换了四任场长,跟走马灯样的,调来一个,捞一把,拍拍屁股走了,又来一个,又捞一把,又拍拍屁股走了。林子也没有人管净想着捞钱了。伐木场每年砍的木头还不如被偷的多,内外勾结,护林的和当地农民合着伙偷卖,大大小小的干部都捞。有一个公安干警还被当地农民围上去,活活打死了。”

根的爹听着就拼命的叹气,拼命的摇头,嘴里一边骂:“这些败家子!”

最近这一、二年,根挣的钱还不够自己花,家里一点都指望不上,盖房子欠人家的钱还没有还清。反正在那里也挣不了多少钱,回来也好,根回来倒省了很多心。不管怎样,男人毕竟回到了自己身边,不用再操心他在外面能不能吃好睡好,更不用操心他会被什么女人勾了去。再说现在的农村也不比从前了,只要有点手艺,都可以挣得来吃。玲知道根脑子灵活。

平日里,吃晚饭的时候,便和大家凑在一起,一手托一个碗,天南地北的唠。生活在黄河边的人没见过山,便让根讲山里的故事。根就把山里的新鲜事说给他们听,什么床铺底下长笋戳着腚,老蛇睡在枕头边打呼噜等等稀奇古怪的事。他们听着新鲜有趣。

当有人问:“山里都有什么野兽?听说山里狗熊会追人,把人一巴掌拍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你身上,用舌头舔,把整张脸皮都掀下来可有此事?”

山上的木头都没了,哪来的狗熊,瞎扯。

说这话时,根便有些气呼呼的。

“都说福建是前线,离台湾最近了,会看得到台湾,你去看过吗?”

“听说每天还听到打炮的声音?”

“没有,都没有。”根这些年从没离开过大山,没有看过也没有听到过打炮的声音,根哪里有那闲心。

热闹了几个月,大家便觉得山里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便也很

少再有人问根山里的事。

根便也很少再谈山里的事,也就不去想。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十四)

农闲的时候,根把家里那辆拖拉机修起来,到收麦子的时间,根一家人早早起来,吃罢早饭,根把当伐木工人时用的水壶装满水,背在肩上,拿好昨晚就磨好的镰刀,开上拖拉机带着一家人上路。

来到地里,先把拖拉机在地头边停好,然后脱下上衣,抡开膀子挥起镰刀割了起来。根感觉还行,虽然也出去这些年,根对地里的活还没有忘记,干得还算顺手。

到中午天气热的时候,根就用几捆麦子杆垒一个小房子遮荫,一家人坐在里面吃饭、喝水、休息,有说有笑,好一派天伦之乐,像一首无与伦比的田园抒情诗。根可没有那个诗兴。

等麦子收完了,根也学着村里人的样子种上蔬菜,等蔬菜长大了,就用拖拉机把蔬菜拉到城里,拉到集市上去卖,也做起了小生意,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大几十元,比在伐木场强多了。

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回到家里,看到有老婆孩子守着,再累也不觉得累了。他便有些为自己的这种大胆选择而感到欣慰,看来回来是对的,这才像过日子。

(十五)

根到福建的那天,大柱手上正接了一个客,不方便接听手机。

等把客人送到了,大柱掏出手机,看是根打的,就给根打过去。

“根,到哪里了,我刚刚在开车?”

“大柱哥,我刚刚下车,在车站候车室。”

“你在那里等我,我一下就到。”大柱把手机揣到口袋就掉头往车站方向骑去。

大柱看到根的时候,简直都认不出了,根个头好像也比以前高了,身材也显得特别魁梧,皮肤也比以前白,整个人跟过去判若两人。相比之下,大柱可就显得老成多了,大柱比根大一岁。

“大柱哥,先去看看大爷吧。”根来的时候跟父亲说,要来福建办退休手续,是大柱哥打电话说的。

根的父亲就跟根说:“没想到你还有享受退休,这可多亏了你大柱哥,到了福建代我好好去感谢一下你刘大爷,你刘大爷可是个好人。”

“好啊。”大柱应着把根带到摩托车跟前。

“你刚刚不是说在开车吗,你的车呢?”

“这不是吗?”

“哦,我还以为……”根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你是不是认为我开宝马啊?”大柱笑着说。

“不是,我是心思你……?”

“这个可比开宝马强多了,宝马光烧油花钱,开出来还要找停车位,哪里跟我这摩托车比,想停就停,还赚钱,刚刚你打电话的时候拉了一个客,不能停下来接。”

“大柱哥,这个活跑了多少年了?”

“下岗以后就出来跑了,没有其他手艺什么也干不了,这个简单,不要什么手艺会开摩托车就行。”大柱轻松地说。

“你看街上跑摩的的,百分六十都是伐木场的下岗工人。”大柱又叹口气说。

“伐木场工人太苦了,要山没山,要地没地,要屋没屋,现在下岗了,一无所有。”根也叹着气说。

“可不是,没有到退休年龄的打点工还要养活一家人吃饭,供孩子读书,还要缴医保、社保,大部分人缴不起缴到15年就干脆不缴了,都盼着能早点退休。”

(十六)

第二天,大柱带着根去办了退休手续,由于根参保时间短,每个月还不到一千,只有等以后每年加了。

根感觉挺满足的,当初下岗买断也就几千块钱,现在半年就拿回来了,而且以后每个月都有拿,每年还都在长。

“大柱哥,听大爷说三柱开了个酒店,我想在那里请一下以前住三层楼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一起吃个饭,你帮助张罗一下?”

“没问题。”大柱答应着。

大柱订的是三柱的《林海酒楼》玫瑰厅,是酒楼最大的厅。

根看到玫瑰这两个字就想起黑玫瑰。

大柱把三层楼能联系的都联系了,他们现在都住一个小区里好联系。那晚来了十六个,坐了满满一桌,大都是山东人,女的占多半。男的以前在山上砍木头,劳动强度大,受伤的多,加上晚年生活条件差又疾病缠身,健在者寥寥。

根一个一个叫着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一个一个敬过去。

一个个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就问根的爹的情况,都羡慕根的爹命好,老了可以归根了,都说根回去的时候带个好。

接着就说根回去回对了,要不然混到现在两手空空啥也没有。根也陪着笑脸。吃饭吃到一半半,根的手机响了,根说接个电话就走出包厢。

电话是根的媳妇打来的,问:“根,退休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下个月就等着拿退休工资了。”根说。

“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他们,别怕花钱。”

“我现在正在请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吃饭呢。”

“还算你有良心,好了不说了,去好好陪他们吃饭吧。”根知道自己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根接完电话就收起手机。

刚刚在包厢,根一口气喝了十六杯,趁机想休息一下。根就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下来,想抽支烟,从口袋摸出烟抽出一支,再摸口袋,没有打火机,就想看看旁边有没有抽烟的借个火。

根看到一个人影从隔壁包厢走出来,也向根这边走过来,可能也是想出来透透气,也在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两个人不由的看了对方一眼,四目一对:

“根?”

“小红?”

两个人仿佛是异口同声。

“你咋在这?”

“你咋在这?”

两个人又是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说完工人又一起笑起来。

“我昨天刚到的,来办退休手续的,你退了吗?”根先说。

“我早就退了,45岁就退了,养路工属于特殊工作,女的可以提前五年退休。”

“我也是。”根回到。

“你今天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酒店是我闺蜜老公开的。”

“你是说三柱?”

“是啊,你们认识?”

“我们以前就住在一排房子啊。”

“是三层楼吗?”

“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原来也住在三层楼,是后来调公路段的。”

“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呢?”

“你以前也没有问过啊?”

“也是。”根忍不住抬起手抹了一下鼻子顺着嘴角在下吧划了一下。

“怎么这个动作这么多年还没改?”以前根跟黑玫瑰搭伙吃饭的时候,每次吃完饭,根都会有这个动作。

“习惯了。”根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晚怎么也在这里吃饭?”

“今晚请了以前住三层楼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吃个饭,以前在伐木场的时候多亏了他们关照。”根抬头看了一眼包厢上写的玫瑰厅。

黑玫瑰也看到了那三个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你就跟他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进去了,我住春风饭店,吃完饭也一起说说话?”

“好啊,等吃完饭就去找你。”

“别喝多了。”黑玫瑰临走说了一句。

根返回包厢,看见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便吃便聊,聊到开心的地方一起哈哈大笑,很是尽兴,心里也很高兴。平日里,他们都忙自己的家事,也难得聚一起,最多路上碰到说几句话,不像今天这样腾出空来,敞开来说,一个个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大柱看到大家凑在一起这么开心也十分的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一个个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有多少开心的日子?大柱就提议以后住三层楼的每年聚一次。

“我也算一份”根也说。

大家都说,好啊,聚一次少一次了。

“你爹也能来就好了?”有人跟根说。

“年纪大了,就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其实人上了岁数,对吃已经没有什么欲望了,不像60年那个时候吃不饱肚子,感觉什么都好吃,肚子也好像永远也填不饱,现在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了多少了,吃一点就饱撑撑的,他们就想凑在一起说说话。

根又跟几个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喝了一点。

大家都说酒足饭饱了,也感觉到累了,晚宴就结束了。

根跟大柱说:“刚刚碰到以前熟悉的朋友,让去坐一下。”

根没有说是黑玫瑰,大柱也没有问是谁。

大柱说:“那你就去吧。”

(十七)

根来到春风饭店,黑玫瑰已经早回来了,并且已经洗好澡换上了睡衣。

茶几上放了一瓶葡萄酒,旁边摆了两个高脚杯。

“进来啊,别傻站在门口。”黑玫瑰说。

根把门轻轻闭上就在沙发的右边坐下来。

黑玫瑰走过去把门关上,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沙发是三个人坐的那种,一人靠一边扶手。

“我去工区找过你,他们说你回去了。”小红便说便往两个高脚杯里倒酒。

黑玫瑰拿起一个高脚杯递给根。

根接过高脚杯。

黑玫瑰又拿起另一个高脚杯跟根手上端的高脚杯碰了一下,就把高脚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你走了以后,伐木场也不景气了,一个月也拿不了几个钱,刚够自己花。”根便说便把高脚杯半杯酒喝到嘴里。根这些年在老家跟他们喝酒都是一杯一杯喝。

黑玫瑰又给根酒杯倒上。

“说说你这些年离开后都去哪了?”根说。

“还是先说说你吧,我想听。”黑玫瑰说。

“后来,伐木场可以办停薪留职手续我就报名办了,在这里家里什么也顾不上。”

黑玫瑰又举起手里的高脚杯跟根碰了一下,又在嘴边抿了一口。

“我当时如果没有走,你会办停薪留职吗?”黑玫瑰没有把高脚杯放茶几上,而是端在手上慢慢摇着。

“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大柱端起高脚杯又把半杯葡萄酒倒进嘴里。

“回去以后呢?”小红便倒酒便问。

“回去以后就跟家里人一起种地了,种小麦,种玉米,后来就学着盖大棚种菜,做点小生意,把家里盖房子欠的钱还上。”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现在几个孩子了?”黑玫瑰问。

“两个,大的是儿子,回去以后又生了个闺女。”根说。

“有男有女,真羡慕你。”黑玫瑰眼里表现出一种难以表达的眼神。

“现在该轮到你,说说你吧。”大柱说着也端起高脚杯跟小红手里端的高脚杯碰了一下。

“家里出了那档子事,让我对生活彻底绝望了,那个时候就想早点离开。”黑玫瑰说完也把高脚杯里的酒倒进嘴里,咕嘟一声,就像吞下一个苦果。

大柱拿起酒瓶给黑玫瑰倒上。

“离开道班以后,我就到了深圳,就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到工厂做打工妹。做了几年也觉得没意思,这样混哪是个头,在深圳待了几年也认识了一些人,就几个人一起合伙开了一个服装批发店,把香港那边的衣服带过来,再批发到内地卖,感觉那个时候钱真的好赚,后来就想回来自己开个服装店,就到工区找你,听说你走了,也就没有回来开。”

黑玫瑰说着又端起高脚杯一口喝下去。许是喝的急了点,黑玫瑰被酒呛的一阵咳嗽,手拼命拍着胸脯,根也赶紧移过来伸出左手帮黑玫瑰拍着后背。黑玫瑰的手拍一下,胸部便跟着弹一下。根拍着拍着停了下来。黑玫瑰头一歪靠在根身上,抱着根的手按在胸前。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黑玫瑰抱的很紧,根想抽出手来,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根感觉黑玫瑰的胸部饱满硬实,不像自己媳妇的一样软软的像发过了的馒头。

“没有,生不了了。”黑玫瑰笑着说,看得出来,黑玫瑰笑的很苦涩。

黑玫瑰在深圳认识了一个当地做服装的老板,由于生意上的接触,两个人慢慢有了好感,就走在了一起,就一起开了一家服装批发公司。黑玫瑰怀孕后就在家里养胎,很少过问公司里的事。 

黑玫瑰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要定期去医院做产前检查,老公说要去香港进货,黑玫瑰就一个人去医院做产检,检查完黑玫瑰就想顺便去公司看看。

来到公司,黑玫瑰掏出钥匙刚想插进去开门,听到里面有声音,黑玫瑰就想,老公去香港进货不在公司,难道是公司进了小偷?

等黑玫瑰打开门,见老公跟一个女的赤裸裸的躺在办公桌上干那事。

黑玫瑰一气之下摔门又回到医院,向医生提出堕胎。

医生好心相劝:“你要考虑清楚,现在堕了胎可能会对以后怀孕有影响,搞不好不能生育了?”

“没关系,不能生就不能生。”黑玫瑰心意已决。

“你如果坚持要堕胎,必须要你丈夫来签字。”

“他死了,来不了。”黑玫瑰没考虑就说出来。

黑玫瑰堕胎后,孩子没了也就一切结束了。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公司财产分割,黑玫瑰拿了属于自己的那几百万就拖着一个行李包离开了深圳,就像当年一样,一个人孤独来又一个人孤独的回。

根跟黑玫瑰就这样偎依在一起,都没有说话,只有两颗心扑通扑通在跳,两个人都会听得见。

黑玫瑰仰起脸伸出两只手搂住根的脖子,把根的头往怀里拉。两个人的头慢慢靠在了一起。

开始两个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没有分开了,都想把对方吸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本该十年前就发生的故事,等到十年后还是发生了。

根知道,这是他跟黑玫瑰最后一次见面。

黑玫瑰也知道,根回去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根有家。

简介:阮鲁闽,籍贯,山东高青县,九十年代开始创作,在《福建文学》、《海峡》、《绿叶》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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