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活着都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

林父最近很苦恼,四十多岁的年纪丢了工作,这不是一件能够轻松说出口的事。在以前单位干了这么多年,说不干就不干了,搁谁都不会舒坦。虽然林父口里说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这个岁数还要去和一群大学毕业生一起去找工作,在人群中,他的身影未免显得单薄又凄凉……

本来也许他可以安稳的在自己的职位上工作至退休。可偏偏他的性格不允许,执拗的犟脾气使他对很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做不到视而不见,于是总拿起他的笔,讨伐种种见不得光的内幕,然后折好,仔细的装进信封,交到主管那。可是,这样的愤青精神在这个时代显然是存活不下去的……

林父年轻的时候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加上他为人讲究,衣服总是纤尘不染,是个很显眼的年轻人。他的父亲当时是他们村的村长,具体有什么权利倒不清楚,只是总是不在家,可其实他们家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得到过什么好处,什么便利,从来没有。林父还是少年的时候,非常的淘气,经常会犯错误,总是被他父亲追着打。林老平时几乎不管教孩子,但是就打孩子这件事来说,他总是亲力亲为,林父的左耳就是在那时被打聋的。现在他几乎全部的听力都是靠右耳,才四十多岁的年纪,和他说话也要提高嗓门,就像对待老人一样。

家里姐弟三个,虽然父亲是村长但生活却过得很潦倒,三个人没有一个上到初中,大姐甚至小学都没有毕业。也不仅仅是因为钱的关系,还有时间,他们太忙了。母亲因为月子没做好身体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父亲微薄的工资全叫他请人吃饭花掉了,他们不得不自己赚学费。大姐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要喂鸡做早饭,然后随便拿个什么吃的就急匆匆地去上学了,迟到是常事。他和弟弟两个人有空就去附近的池塘里钓虾来卖,这在当时是极少数只需时间不需要成本的活计了。母亲也怕他们会落水,但是因为穷很多事情只能祈求老天庇佑,也算老天对他们不错,他们都平安长大了。后来林父总在吃饭的时候对他的孩子们说:“你们不知道,经常晚上钓虾,没注意就会走到坟头边上,把我吓得呦~”,说着还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他的儿子呢?这时候往往来一句,“你都说多少次了!”。林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又开始喝着他的小酒了。

他们终于都不上学了,其实这样也好。林父头脑很灵活喜欢跟人打交道,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木匠师傅,师傅看他机灵便答应收他为徒。他开始跟在木匠后面学手艺,木匠这活要求耐心和讲究,这两种性子他骨子里都有,所以他学的得心应手不多久就出师了。没过几年,娶了个媳妇,是人家介绍的,他没有很满意也没有不满意,年少的棱角被世道磨平了一点,他最终接受了。一年以后有了个白胖的儿子,他很高兴。像所有当了父亲的人一样,他更加努力的工作起来,加入了一个班组,从此开始了天南地北到处跑的生活,哪里有活就去哪里。那几年他走过很多城市,有着多过别人好几倍的见闻与阅历,在一个地方生活和到那旅游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旅游的时候只是匆匆管中窥豹一般的看下别人的特色,而在那里生活,才真正算是到过那里。这是他一直很骄傲的财富,真正的只属于他自己的。他的一手好字也是那时练就的,他总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娇妻稚子写家书。

后来,终于结束了四海为家的生活,回到了家。儿子已经上了小学,虽然这么多年不曾见面,虽然面前的父亲较母亲常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上的人要老一点,但血浓于水,儿子很快接受了他。他又做回老本行,卖虾。这和当初赚学费不一样,他是要养家糊口的,所以他先花本钱买了一些虾网,专门的饵料。可是现实总是那么让人泄气,由于到处都要填湖造房,很多池塘都填了,还有前天晚上放的网第二天去取时总是有很多网是被人取过的,里面几乎没有虾,有的时候还会少网。要是搁以前林父一定破口大骂,可是现在他不会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昨晚是不是把网放在这?然后围绕河来回的走,确定没记错后,摇摇头,在晨光中默默的一个人走回家。有些时候人不是不计较,而是计较了又能怎样?

不知道是何时时来运转,他经人介绍进了一家公司当车库管理员,工资待遇不错还有保险,他喜不自胜,觉得就要转运了,干的格外卖力兢兢业业。不多久被提拔为主管,他有点飘飘然,以前的毛病又显露出来,秉性这东西可以遮掩却改不了,他大大咧咧说话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有人给他穿小鞋,他被降了职。他咽不下这口气,果断辞职。祸不单行,那天骑车回家,还处于气愤的状态,精神恍惚,结果在路上发生了车祸,摔坏了脊椎。他妻子的性格跟他相反,是个不多话的人,可总有意无意的数落他没本事,赚不到钱。林家经济大权是林母掌管,林父每月烟钱酒钱都是林母给的。腰好了之后,他的弟弟给他介绍了个工作,在一个服装城里当管理。他又是像当初一样努力工作,不多久就被提拔,这次他努力打点人际关系,希望保住这个职位,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他已没有气力再拼搏一次。日子好像过得不错,他每天乐呵呵的,钱包有点鼓,下班回家也都带些好菜给改善生活。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别人见不得他人过得好,林父没有什么心眼,被人背后做手脚也不知道。结果又一次,他被降了职,这次更狠,直接变成了保安,领导美其名曰“这不是为你好吗?保安很轻松的随便转转就行了,真发生什么大事,不用你出马,没有危险”。林父被气的不轻,回家饭也吃不下,躺在床上生闷气,突然又一股脑坐起来,决定向总经理反应情况。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可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他还是屈服了,为了生计,很多时候,身不由己。那几张被他揉得皱皱的纸,静静的躺在垃圾桶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的发际线越来越靠后了,大有秃顶的趋势。有一天他把外甥女叫到跟前来给他拔白头发,他看着小丫头一根又一根毫不心疼地拔着,他默默的望着那些堆积在一起的白发发呆。那些稀疏的白发好像慢慢筑起了一个巢,自己便要在里面终老,他怔怔的望着,最终他也没让她拔完……

这天下班的路上,林父走在小区的街道上,看着不远处嘻笑玩闹的小孩,心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抱上孙子,当上爷爷。他走到凉亭里坐下,点燃了一根烟,早前迫于林母的压力一度戒了,可现在却真想抽一口,不是烟味道有多么好,不是不知道它对身体有害,只是有些时候,它真的能让人迷失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在烟雾缭绕中,仿佛看见年轻的自己在新疆的草原上和大家追逐打闹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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