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父亲的背影,穿着那不伦不类的服装,泰然自若地走在街头。我正高兴地想迎上去,可看见周围的人抿嘴偷笑,眼光不自主地瞟在他身上,我要上前的脚步蓦然停住。
小时候,我认为有父亲接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父亲总会踏着他那辆破三轮车,风雨无阻地接送我上学。而每当父亲来接送我时,周围的同学总要去拨弄他奇异的服装,脸上充满新奇。
我以前把这当作自豪,认为我的父亲是个特别的人。不过,似乎以后,大家都明白了,我的父亲是个疯子。于是“疯女“这个称号就在我身上被玩坏了。大家都开始这样叫,如果不是老师的强行压制,估计我这个称号将被安上不知多少年。
但这件事在我的心中抹上了很强烈的印记,我不再让父亲接送,而是独自回家,对父亲的示好连连逃避,甚至还故意弄坏了父亲的车子…到父亲失踪。
不知何时,父亲站在了我的面前。感到前面有人,我微微一怔,抬头,正视他的目光,然后再朝四周看了看,确定了旁人没有议论我们两人,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父亲好像努力地看了我很久,应是太不见,对于他的记忆而言,觉得我是个熟人便已是不错的了。我原本想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离开,然而,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抱住我。
我被突然间来到“爱的抱抱”受宠若惊,本能地想要推开,可父亲的力气大得很,我自然是没法推开他,就由他抱着。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怪怪的,虽然没有那么恶心,但也很让人难受。晨夜的露珠打湿他的衣衫,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晒透。
我想,那应是流浪的味道。
他抱了很久,随后又不舍地松开。他应是记起了我,还亲切地呼唤我的小名。
随后,他对我说:“我去买些吃的,你就在这,不要走动。他说话时的语气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激动。我原本是想自己亲自去,奈何他就是不让。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看他这身打扮,又想到他的病情,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多余的钱呢?然而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已经飞奔而去,一会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两个红富士的苹果,我看到他的额上仿若豆粒般大的浑浊的汗水直直地落下。见我收下苹果,表情还有些恍惚不定,眼神也格外怪异。
他不停地朝后面看,不知是在看些什么。我还是没有吃下这两个苹果,感觉心中升腾起一殷怪异,便把苹果交给他,笑着说我不吃。正在此刻,一个扎着花头巾的女人突然跑过来,一把想抢过父亲手中的苹果。谁知,父亲居然把两个苹果各咬了一口。
那个人破口大骂:“你这个神经,有病不你!&@#@#&@#…难听地话不停地从这个人嘴中冒出来。
我听得皱了眉:“大娘,就算你的苹果被我父亲抢了,你也不要这么骂他吧?“我好心劝阻道。
谁知那人居然眼睛朝我一瞪,嘴巴斜,口水仗又到了我这:“你居然叫我大娘?姐姐年方才二十有余!你居然叫我大娘?!”
父亲一下子拽过那人,掐住她的脖子:“你骂我女儿?!”那个人身子本就比较矮小,父亲一只手便能把她提起,看着她挣扎着的双腿,我心中暗叫不好,连忙上前将父亲的手松开,才免得闹出人命。
那人使劲地咳了好几声,随后又开始大叫:“快来啊快来啊,疯子带着疯子女儿来杀人了,抢苹果不给钱还差点掐死我!快来啊!来看啊!”
“什么鬼?”
“疯子抢东西不给钱还要掐死人家?!”
“那个人是疯子的女儿?哈哈哈…”
“可不是么?”
行人的围聚越来越多,谩骂声也越来越大,慢慢地,竟有几个卖菜的小贩,像古代那样朝我们扔东西。
我只好牵着父亲的手,把口袋仅剩的两元钱,塞给那个人,在行人鄙夷同情的目光下转身离去。
我把父亲带回了家里,尽量安顿好他,原本看起来祥和宁静的生活是亳无灾难的,可是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那日。
学校每年必然会有的体检又到来了,以往的体检我的身体指数都是很正常的,然而这一次……
“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开始是不大信的,然而,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后,竟是安排了两人陪同我一起去检查,并且全程免单。
也只能照做了。
结果却是让我大大地出乎意料:急性白血病。我看不懂那些细胞结构图,但这几个字,我却是很快地认出来了。
老天爷,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于你,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竟是知道了我得了不治之症的事情。那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放学的那天。我看见父亲在新步行街乞讨。
依旧穿着破烂的衣衫,灰头土脸的模样,看见别人丢东西即便那不是钱也会呵呵地傻笑。
他的前面放着一片从大盒子下撕下来的纸板,上面还写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字,因为距离比较远,我难以看清。
纸板旁边,还放着我当初检查出来的病历。我大步走向前。那个纸板上很清楚地道明了他与我的病情,我实在是想不到这是哪位才人给他出的好主意。居然让我们彻底抛弃尊严吃他人的同情饭。
父亲似乎是意识到前面有什么人,他依旧傻呵呵地抬头,见到我,表情突然变得惊慌失措。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淡漠地问。
他撇过头去,脸上红得发烧。
“回答我!“我彻底怒了。
即便是家里处境再困难,做人也要有做人的尊严,怎么可以在街头乞讨?这是你以前教导我的,然而疯后的你,却把这句教导给抛在脑后。
“哈哈….”我一下子泪流满面,捂着眼睛,抬头,尽量不让泪水涌出。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闪电在灰暗的天空中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痕,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行人纷纷四下逃窜。
“跟我回家。”我伸出手。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跟我回家!“我再次催促。
他把那个装钱的箱子抱起,衣服打湿后有些沉重,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地。“即便是没有钱治疗我的病,以后也再也不准做这样的事情了。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做,钱筹到我也不去治疗。”
窗外的梧桐渐渐变黄,在秋风中簌簌地落下。我的周围全都是白色,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还有白色的床这里应是医院。
我已经住院了三十天。同学们知道我的病情后,纷纷给我筹钱治疗。然而,医生说,这钱来得太迟了,我已经病入膏肓,华佗在世也难以救活。
那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钱等死吗?我苦笑。
外那棵梧桐树的叶子一瞬间掉光,再也没有那个故事中的老画家来给我画一片叶子,当梧桐落叶尽,也是我散为泥之时。
“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看到黑白无常,喝下那碗孟婆汤。”我笑着,眼角那颗晶莹也瞬间滑落。
“502的病人死亡!”
似乎从那天起,都可以在山头看见一个人。
他安静地躺在坟堆边,蜷曲着双腿,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人去打搅他的安眠……
我叫南安,注定
一世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