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的春天来了 - 草稿

四姨比我的母亲大三岁,龙年生人,今年应该七十整。你们一定会奇怪,这七十岁的人,按常理说,应该迈入人生的冬季了,即使生命的步调再优雅也该到秋季才对呀,怎么能说四姨的春天来了呢?

没错,四姨的春天确实来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认识四姨的人都这么认为。

四姨生于一九五一年,外婆说,刚出生的四姨,脸蛋儿粉嘟嘟的,眼睛水汪汪的,可好看啦。在四姨三四岁时,外公外婆被错划成地主,整日里被揪过来,斗过去的。四姨出疹子,没人照顾,受了邪风,一只眼睁不开了。

从此,四姨由白天鹅变成了灰姑娘。又由于家庭原因,四姨十二岁才和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妹妹和外甥子一起迈进小学的门槛。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曾经“笑话”四姨不爱学习,总被同学嘲笑,老师数落。

现在想想也是,十二岁,一个即将进入叛逆期的少女怎么能愿意和一群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弟弟小妹妹坐在一起学1+1=2,2+2=4的课堂知识呢?再加上老师的数落,同学的嘲讽,学堂对于十二岁的四姨来说,无疑是一个让她厌烦头疼的地方。

当年的四姨也许会这样想,这些哄小孩的东西,我不学也会,与其和这些小屁孩待在一起,还不如回家帮我妈洗锅做饭,纺花织布去呢。就这样,四姨上完小学一年級就毕业了。

辍学后,四姨就成了父母的“大帮手”,在外婆的严格指导下,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纺花织布,锄草割菜 ,伺候姐姐们月子,四姨无所不能。

几年下来,四姨出落成一个麻利干练的苗条秀气的大姑娘了。当时已经二十六七岁的舅舅长得一表人才,却因外公外婆戴着“地主”的帽子,没人敢嫁。于是,外公外婆想让四姨给舅舅换个媳妇。四姨死活不同意,她说:“你们让我换亲,我就死给你们看。”

所以说,比起母亲来,四姨的婚姻是比较自主的。十八岁那年,四姨出嫁了。尽管四姨夫比四姨大九岁,并且家庭条件也很窘迫――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三间土坯房,单身汉一个。但是,四姨不嫌弃。当年,四姨曾笑眯眯的,红着脸对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子说:“他这个人性情温和,比我有文化,是贫农,还会开拖拉机,我愿意。”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女子就是这样纯正痴情。她们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不会嫌弃他的贫穷,甚至会毫无保留地接受他的一切短板。四姨就是这样的女子。

四姨夫个头不高,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有些喜欢咬文嚼字,比如说一个人长得丑,他不会说丑,而是说这个人长相不好看。他不像姨夫、二姨夫、三姨夫那样具有当领导的架势与风范,也不像父亲那样喜欢走南闯北地做些小买卖,在我的印象里,四姨夫更像是一位安静细腻的带着些书生气的农村匠人――四姨夫会修自行车。在那个自行车作为私家车的年代,四姨夫的自行车是几个挑担(连襟)里最壮实耐用的一辆。

记得小时候去十几里外的外婆家赶集,四姨夫的自行车前座上坐一个娃,后座上四姨怀里抱的一个娃,后座旁的箩筐里还坐着一个。尽管这样,还有两个娃没带上。

是的,四姨家娃比较多。婚后的四姨几乎一年一个月子,而会开拖拉机的四姨夫却因大集体的解散而失业了。四姨夫不喜欢做买卖,也许在他的意识里潜藏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书生意识――工人农民手艺人,最下作的是买卖人。

然而,按人口分下的那几亩薄田,根本解决不了一家七口人的温饱问题。每年,还没等秋粮下来的时候,四姨家的粮仓已经空了。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四姨夫来我家的时候,自行车后坐旁总会绑一个箩筐,筐里放一条口袋。四姨夫喜欢喝酒,每次来了,母亲就会为四姨夫准备两个下酒菜。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四姨夫就会笑眯眯地说:“准备准备吧,我回呀!”母亲就把家里的高粱玉米或者是土豆白菜萝卜茄子辣椒什么的,给四姨夫装上一口袋。

打发四姨夫回去了,母亲就会望着四姨夫远去的背影,对我们说:“恓惶的,你四姨家娃多,粮食总不够吃,没多有少,给你四姨带上些。”

母亲还经常心疼地说,你四姨可财迷了,生三三(四姨家最小的女儿)的那年,赶上农忙时节,即将临产了,还在田里干活哩,感觉肚子疼得厉害,就急忙往回赶,一上炕,孩子就生了!四姨确实是财迷,生完孩子,还没满月就又下地干活儿,因此也落下一身的毛病。

四姨没有婆婆,四姨的五个孩子都是四姨一手带大。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在那三间土坯房里,四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娃带娃,洗衣做饭,下地务农……无怨无悔。

所幸的是,四姨的五个孩子个个都聪明懂事,勤奋好学,积极上进。

但是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实在拮据,四姨夫这个一家之主实施了一条重男轻女的无奈之举:“男娃将来要养家糊口,必须得有真本事――愿意上学就一定要把娃供出来――不愿意上学也要学个艺儿――女娃就不一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娃娃嘛,认识几个字就行了。”这些话是四姨夫与父亲坐在我家炕上喝酒的时候,慢条斯理却又坚定有力地说的――听的人心里坑坑洼洼的。

四姨夫说到做到。

表姐和两个表妹上学时,学习成绩都很优秀,但都没有逃过中途辍学的命运。

表哥喜欢画画,不喜欢上学。四姨夫就把表哥送到几十里外的工笔画学校学画画;表弟喜欢上学,那就使劲儿去供。一年考不上,再来一年,直到娃考上为止。

俗话说,寒门出贵子。表哥和表弟都很争气。

表哥心灵手巧,天赋细腻,画出来的山水人物,鱼虫鸟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十七岁的表哥给邻村的表嫂娘家画被阁子时,被表嫂喜欢上了――如花般的姑娘主动向小伙儿表达爱意:“我喜欢你,我心里想的全是你,我不怕穷,一分钱没有也愿意嫁给你。”就这样,十八岁的表哥要结婚了。

四姨夫和四姨把那三间土坯房隔出两间来为表哥当新房。两口子东挪西借的,简单热闹的,给表哥举行了婚礼。

从此,四姨和四姨夫带着四个娃就住进了仅有二十平米大的一间小屋子里。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小屋很简陋,但很温暖整洁。屋子有一窗、一门、一炕、一灶、一柜、一箱、一花,一缸……想起四姨家的那间小屋我就会想起唐人刘禹锡的那篇《陋室铭》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房子再小有四姨这位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在,这屋子就会窗明几净温暖馨香。

就在这样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里,四姨给我做过她最拿手的白菜大肉盒子,蒜苔木耳炒过油肉,粉条子凉拌豆芽儿……四姨这个人和母亲一样,总会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客人吃。

就在这样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简陋房子里,四姨家的兄弟姐妹们,书声琅琅,情谊浓浓,奋发向上,积极阳光。遇到事情,从不吵闹争执,他们总是慢条斯理柔声细语地商量着解决。

就在这样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里,我听四姨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嘛。”

说句让人羞愧的话,当时,我听到四姨说“和气生财”这四个字时,还挺疑惑的,四姨家每个人都很和气,怎么就是不生财呢?

直到表弟考上太原理工大学,毕业后挣得盆满钵满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四姨嘴里常说的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啊!

如今,四姨家的那三间旧房子早已被拆除,四姨夫把他修自行车赚的钱拿出来,把隔壁邻居家的五间旧房子买下来。表哥与表弟合伙把老屋拆了,给父母盖起八间亮堂堂的大套间。

房子清新雅致不乏舒适,门楼、门厅向南北舒展,客厅、卧室装有钛合金玻璃窗,餐厅洗澡间一应俱全。

赶上夏天草木葳蕤的季节,站在四姨家宽阔的客厅里,你就会嗅到阵阵扑鼻而来的清香,顺着香风而来的方向展眼望去,你总会感叹:四姨和四姨夫老两口,这哪是住的平房呢?这分明是住进了别墅嘛!

四姨的五个子女早已都成家立业,在城里买的楼房小车。赶上节假日,孩子们还会带上二老到外面去转转。最令人羡慕的是,四姨的家孙子、家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一个个不是研究生就是博士生。

村里看风水的先生说四姨夫家的祖坟风水好,后代一代会比一代强。村里的左邻右舍说四姨夫家的祖坟上冒青烟了。到底真冒过青烟没有,我没见过,我只是常听四姨磨叨:“孩子,咱赶上好时代了,要好好活着哩!”

我的婆家离四姨家只有一河之隔,今年春节回去又去看四姨。四姨的儿子媳妇姑娘女婿孙子外孙子都在。大人们在屋子里和颜悦色欢声笑语;孩子们在院子里鞭炮声声,喜出望外。四姨穿着大红棉袄,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春光满面地跑出来跑进去忙碌个不停。

“四姨,你歇会儿吧,不累吗?”

“不累,四姨可有精神了……”

呵呵,七十岁的四姨,这,这哪是进入人生的冬季了?这分明是返老还童迈入人生的春天了!

四姨的春天真的来了!不信,你看那碧蓝碧蓝的天空下,花儿红了,杨柳绿了,湖水也笑了……不远处,不知谁家老翁背靠着暖阳正在如痴如醉地拉着欢快的胡琴,在歌颂,也在赞美。

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欢快明朗的胡琴声了。这声音,淼淼而来,仿佛是由无数条丝丝缕缕的蚕丝织成的一幅富贵春景图,有着生命固有的动感与活力,让人按捺不住的激动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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