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一直觉得现实对我来说就是个意外。
你瞧,现在,手握着这辆经过大修之后改头换面的大众轿车方向盘,我再次莫名地感觉很突兀和意外!
当然不只是觉得套在方向盘上的把套上那些黄蓝相间的毛小球很意外,那小球毛茸茸的,灰红色的样子让温暖之中泛着一丝凉意,那还是当时燕子陪我在多多上选的。现在,看着它我颇觉意外,好像以前从未注意过一样。
比绒小球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个庞然大物,我竟然还试图控制它的行动。自从那件事之后,很长时间我就没有看它。它呆在修理厂,直到修理工不耐烦,反复打电话催促我才把它开回来。然后我就让它呆在门前的那块空地上一动不动好几个月。
现在,我不得不再次正视它!
记得当年初次接触它的时候我是那么的兴奋,那么的喜欢,那么的爱它。现在麻木了,没有这个感觉了,曾有的无可奈何,莫名的恐惧和厌恶也消失殆尽了。
但,我只是机械地面对它,伺候好它。只是呆在在驾驶室内,漠然地盯着驾驶室前的大玻璃,目视前方,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看着外边的世界。甚至觉得我开始越来越喜欢并习惯坐在那里了。
正是初冬十分,百草枯萎,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脱下了盛装在冷风中抖索。这景色让我觉得刺目,无奈,忧伤,看不出希望。仿佛它是另一个世界,压根就不曾熟悉一样。
甚至我开始设想,这是就是过去某一个时光立的感受,它重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不,它就属于那个已经过去的苦难时光。一时不知车里车外,哪个虚幻哪个真实,哪个清醒哪个在梦中,恍若隔世。
为了摆脱它,我强迫自己的思绪再次回到过去的某个起点,比如刚从龙川归来的那段时间:
当时,我正躺在老家东湾的土炕上,抱怨着在东湾的日子。
不错,当时回归现实的我开始觉得东湾竟然没有过去那么好了——山窝窝那么小,用不了几步就从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
路也那么窄,那么陡峭,眼界有那么短,完全看不到山那边的世界!
没有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各式各样可供消遣娱乐的东西,有的只是粗茶淡饭以及凄凉孤寂!
我有点颓废地看着父亲早出晚归在地里劳碌,看着母亲在院落当中出出进进。我觉得这不可理解,他们竟然能在如此简陋的地方,机械刻板地厮守那么长时间。
那时候,内心时不时就冒出逃离现实的想法,或者,找个倾诉的对象也好啊。但是,没有倾诉的对象,逃离也似乎很艰难的样子。
当时我就知道这可能是生活该有的常态,生存本就意味着无奈,机械,刻板。我也清楚有这个感觉很不正常,但,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那种空落挫败之感。每当这个时刻,内心就会冒出许多不甘,冒出改变突破等诸多想法。
为了改变,我开始上网,在虚拟世界寻找,一次次设定不同的自我,又很快改变这个自我。随意起着各种网名,以虚拟的形象到处招摇,借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寻找那个能够让自己觉得特别满意的自我。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这纯粹是虚度光阴,所有网名及其呈现出来的自我都没有一个让我特别满意的。不得不放弃然后重新设定,接着又放弃,再设定。这种游戏让我觉得无奈,却又身不由己,忍不住地沉迷。
为了改变,我开始在网上淘书,试图用知识来改变。于是,就用自己仅有的那点积蓄,淘了一大堆书。各式各样的书——古代的,现代的,有名的无名的等等。可是,说实话除了几本武侠小说外没有几本能让我认真看完,我觉得它们除了晦涩之外啥都没有给我。
至于武侠小说不过是在意它的情节快意恩以及设计的离奇罢了。我知道这是自己惰性,愚蠢,对现实的逃避。
正因为知道这不正常,所以又不免厌烦武侠小说那种脱离实际地夸张叙述。理性时不时地会过来敲打我一下,告诉我,那种整天打打杀杀快意恩仇的生活是严重脱离现实的。
我觉得,我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这不单是没有固定收入,生活没有着落带来的物质层面的问题。还包括了许多想不通解不明的认知层面的问题,信仰问题。
我觉得自己很落魄!
现在我开始恨我自己,由于任性,不去参加高考,没有上正轨的大学,无法去找到一份体面点的职业,过正常人过的正常生活。更可恨地是由于自己的无知,无法破解我来自哪里,最终要到哪里等诸多终极思考。却又不愿像同龄那样被动接受的传自父母的各种观念。
事实上,我被卡住了,卡在人间和理想王国的夹缝当中了,即不能食人间烟火,又无法到达理性王国----这就是我困境,我要面对的现实!
一想到这些,我就有种被愚弄而且甘于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为此心情变得十分不好,更加烦躁不安。可是,明明刚回东湾的那天心情还不错吗,为什么会这样?是我正在把自己进行虚化,变的一无是处吗?
我一直挺看不起主麻子、六子等人的。因为我在主麻子等人的眼中早已近乎怪物,说着他们永远无法懂得的话,做着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现在我开始羡慕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怪物了。他们的想法如此简单,生活如此容易被满足,我为什么就不能和这些人一样呢?
笋丁曾从清真寺里专程到东湾来看望父亲,邀我到他家去游玩。
他是现在我接触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和我天南地北谈虚的人。
于是,沿着我家到他家的那条公路,翻山越岭,我们一路步行。边走边谈,谈了很多,他给我讲清真寺里的见闻,讲他学习当中的许多趣事。我则给他讲理性,理想,世界大势,未来,讲我自己近年来的困惑及其思考。当时,我们相谈甚欢,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走着走着笋丁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姑舅,你说的我咋就有点不太懂呢?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人活得现实点不好吗?!”
“现实点?现实是什么?就是锅碗瓢盆的日常生活吗?只考虑现实那我们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人还有宗教,有信仰呢!”,看着他珠宝在手的满足富有样,我突然觉得有点自卑,有点羡慕。
想不到,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做梦也想不到,让我开始进入社会,面对现实的第一次契机始于一次放牧。没有这次放牧我就见不到老赛,见不到老赛我就做不了村会计,做不了村会计,就邂逅不了燕子,邂逅不了燕子,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吧?
好吧,好吧,为了把故事讲的完美,我让我要给您讲的故事就从我那天放羊的时候开始:
........总之,还是东川刚刚归来,百无聊赖中,那天,因为感觉虚无乏味我就去放羊了。
那时候对我来说放羊是个逃避现实的好方式。瞧,对现实不满由来已久,正所谓现实很骨感,理想很丰满,谁能说清楚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是痛苦的根源还是幸福的契机?
想想看,拿一本书,随着羊群满山转悠,看着羊儿悠闲自在地啃草,站在山巅或躺在草地上放飞思绪自由遐想,那是一种什么享受。新鲜空气会令人头脑清醒,羊儿们吃草的样子吃草的单纯萌萌,会减少很多没必要的想法,剔除很多烦恼,放飞思绪遨游理想天国,让你心胸开阔。
那天早上,我照例拿了本书,迎着早上的太阳,赶着自己家的十多只绵羊,慢悠悠地出门。走之前,我就设想用一天的时间看完手中的这本小说,然后放飞自己的思绪,遨游宇宙,做个黄粱美梦。
但,刚走不远就遇到了铁公鸡银奎老汉和碎嘴主麻子。
他们两个正合伙赶着他们两家三四十只羊沿着村道前行,叽里咕噜说着闲话。
我一直不懈和他们为伍,我感觉和他们在一起是对我自己的降维。因为你必须降低自己对语境的要求,完全站在他们的角度,用他们的视角,他们的语言和他们交流那些无聊的问题。比如谁家和谁家打架了,谁家女子跟谁家小伙子跑了啊等等,他们似乎只对这些有兴趣。而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比他们大而高尚,而且还是关于终极的,据说许多哲人都无法解答的复杂的大问题。尽管,颓废的时候难免也会怀疑关注意义所在,毕竟正如母亲所言,它们顶不了馍馍饭。但,我还是眼高手低,忍不住总是想关注这些问题。
可惜,主麻子眼尖,很远就看见了我,破天荒刻意停住他家的羊群,等着我。也就是这个时候,银奎一路小跑,跟着他家的那群飞毛腿从家中一哄而出,一溜烟地和主麻子的羊合并到了一处。主麻子早就露过口风,说他讨厌银奎老汉,不愿和那老怂合群。说银奎老汉闲话多,而且还把羊放成飞毛腿了,嘴馋爱跑,上山不听指挥堵不住。难道他等我是因为我家的死绵羊被父亲驯的和我一样成了窝里老懒得出门?我看着被我赶出圈门,挤到一块,打死不分开的十几只又大又瘦的老寒羊不禁感叹:的确放起来省事多了。
他见我慢腾腾地就大声喝:“黑木,也放羊去啊?要到哪里放去啊?”
当我告知要去南山荒地的时候,主麻子不屑地否决说:“到那边干啥去?不行的。离公路那么近,又在高处非常显眼,很容易让堵羊的给看见的!不如我们几个合群,到榆树沟去,那边偏僻,乡政府的人看不见!”
“堵羊的?”我惊讶地问。
尽管早就知道政府搞封山禁牧,我却还没有把那事和东湾关联,更不曾与自己关联,难免吃惊。
东湾太偏僻,我又是一介屁民,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与官府的人打交道,真还不知道放羊还会被禁止,而且逮住了还会罚款没收羊啥的。
我觉得,主麻子极力想拉我入伙,不过是想借机分流一下和银奎老汉在一起的无聊罢了。我知道他是六子的跟班,最喜欢和六子一块。就是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和六子分开了。我表情犹疑地站在了原地,正为何去何从而觉犯难。
“啊呀,你还不知道啊?乡上堵羊的又开始了。这两天堵的紧的很啊,前两天六子就给堵住了,他家那个大公羊差点没大大了。最后若不是出了二百圆罚款估计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化成粪了都啊!不如咱们几个合群到榆树沟去吧,榆树沟僻背,乡上的人看不到”主麻子说。
“哦?”,我被他唬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把羊赶出去被批了条子,罚了款,还不被父亲骂死?但,我想放牧被抓也不至于如此玄乎吧,人老祖辈都是这样牧羊的。
犹豫期间,我家的大公羊竟然不等我发令一路小跑和主麻银奎的羊合在一起,分不开了了。其他羊看大公羊走了,也跟着一路小跑合了过去。羊只的这种群效应的确有时候令人很烦,特别是夏天天气热的时候,稍不留神就挤到一块儿了。我曾经一度不理解它们愚蠢到竟然们分不清自己的行为是在取热还是取凉。
无法,我也只得随着羊群被裹挟着向榆树沟方向运动。看着主麻子他们甩着长鞭,挥舞着小铲,心满意得的样子,我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我觉得,银奎老汉一辈子呆在深山当中,也就那样了,其语言行为可以让人理解和接受。主麻子和我同岁却也老气横秋,好像已经放了一辈子羊一样,颇有见解主张的样子确实难以让人理解。
“我问你个事情!”银奎老汉见我出神不说话,就把脸贴近我耳根神秘兮兮地说。
“啥事?”我惊问。
“也没有啥大事,是个是非话。我听人说你舅舅的佘木子出事情了,是真的吗?”
“这个我还不知道,我不太清楚!”我装糊涂。
“你咋能不知道嘛,你刚从龙川回来的那阵子。庄里人都快传疯了,说你姑舅佘木子找了个汉族丫头,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人家丢下孩子跑了。你姑舅现在都快疯了。这事难道不是你说出来的,你还装不知道?!”主麻子快人快语道。
“切,胡说呢,是你姐跟人跑了,这事我从来没有对人讲过,我咋就不知道呢?”我不管不顾急头白脸地否认。
我确实有点恼羞成怒,这些事情即便是片言只语我也从未给人讲述过,他们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