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妹(续)

(本故事几无虚构,如有偏差,实属无奈。)

当飞机从夏城机场起飞时,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再见夏城!再见羊妹!”而实际上,无论是夏城还是羊妹,我都不确定是否还能再次见到。

回到沙城后,我并没有一直待在学校里,毕业前的事情固然琐碎而繁多,但也不至于一件紧接着一件让人喘不过来气。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我还抽空和同学们到市区里面逛了几次。我们学校位于沙城南部郊区,大学四年当中虽然到市里面闲逛的次数也不算太少,但去过的地方着实不能算多,可以说,我们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比它对我们高不了多少。因此,再不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到处走走,以后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除了到市区逛,我们还逛去了庸城,权当我们的毕业旅行。而庸城之旅让我至今念念不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返回沙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喝得醉到了前所未有的天昏地暗的程度,以至于何时把手机弄丢了都全然无知。那手机里存着在夏城实习时的所有照片,手机丢了,就相对于把我的夏城记忆狠狠地抹去了一层。当然,再怎么抹也不可能抹去丝毫有关羊妹的部分。

我的生日在阳历五月中旬,大学前三年都是和同学们一起庆祝的,临近毕业,本来不想专门再过,但很多同学还是提前几天就想了起来,精心准备了礼物,因此又不得不过。生日当天,一大早刚睡醒我就收到了羊妹发来的祝福短信,我记得并未告诉过她我的生日是哪天,因此还蛮惊喜的。除了短信,她还发了一张照片给我,拍的是一个黑色钱夹子,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问我是她给我寄来还是我自己回去拿,我……

小潘从夏城回来后,她的男朋友专门请我和岗哥吃了一顿饭,感谢我们在实习期间对于小潘的照顾。其实我和岗哥都感觉很惭愧,因为在夏城时我们根本就没怎么照顾到小潘,更多的可能还是她照顾了我们,因为她很受领导器重,我们跟着占了不少光。

大部分学校的毕业生离校时间都在七月份,而我们学校却安排在六月中旬,全然不理会我们的留恋之情。想来我们大一报道是在九月份,如今却让我们六月份就毕业离校,所谓的大学四年有点名不副实。不管再怎么舍不得,学校的限期离校日期一到,也不得不卷铺盖走人。其实真正令我们难舍难分的是同学之间的深情厚谊,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离校之前,我寄了两大袋子行李回家,但最后走时还是大包小包几乎多到了拿不下的程度。我没有在中途进行任何逗留,直接从沙城回到故乡青城,从学校回到家。毕业前确定的工作单位在沂城,距离家乡不算远,如果不嫌麻烦,每个周末都可以回家。原本想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再开始工作,但才过了一个周,单位就打来电话催着去报道,因此只好匆匆忙忙结束正式参加工作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六月中旬毕业,六月底就开始工作,也是够积极的。

去沂城报道时,除了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我没有带任何多余物品,一个大背包就装下了所有行李。毕业前和我一起通过面试进入这家单位的,还有同班一个名叫黄小北的女同学,她比我晚到沂城几天,我们七月初在沂城实现了毕业后第一次见面。然而没过几天我们就感觉出这份工作不靠谱,主要是跟在学校招聘时说的完全不一样,简直是挂羊头卖那啥。我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决定走人,但黄小北同学决定留下来再看看,对此我也并没有试图去劝说她,每个人的选择都得由自己去做。走人容易,走去哪里是个问题,我一个人走在沂城的大街上,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在思考着。恰好在这个时候,岗哥打来电话询问我的工作情况,听完我的讲述后,他的看法是既然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何不再回夏城。

从沂城到夏城,我选择的交通工具是汽车。长途大巴上午一早从沂城出发,傍晚到达夏城某汽车站。之所以说成某汽车站,是因为我早就不记得具体是哪个站了,只记得车站很偏,距离夏城市区远得根本不像是在同一座城市里。等我到我们实习时所住的宿舍时,已经半夜了,好在岗哥一直在等着我。

实习快要结束时,想着毕业后回来的几率实在不大,不是夏城不好,更不是在夏城认识的朋友不可心,而是一种莫名的寻求改变的想法占据了上风。而现在却不管不顾地说回来就回来了,可能这就是生活有意思的地方之一。不管怎么说,当时在飞机起飞时说的“再见夏城,再见羊妹”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


回到夏城后,我本来想在第一时间就去找羊妹,但因为当天太晚了,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公司人事部门打来的电话,让我去办公室谈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问了岗哥才知道,原来在我告诉他要回夏城时,公司新挖来的负责人力资源的副总正好在他边上,这位副总听到岗哥对我一顿吹嘘之后,便产生了要见见我的想法,不过岗哥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着急。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心想这下要让人家失望了。没办法,只能推迟去找羊妹的时间,等去公司办公室谈完之后再说。

然而谈完后的结果是我要马上就去工厂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去公司总部跟人力资源副总谈话时,他问我最想到公司哪个部门上班,好像可以任由我挑选似的。我装作很谦虚的样子(实际上我本来就很谦虚)告诉他之前实习的时候在营运部和物流部都待过,算是熟悉的,最好还到这两个部门中的一个。我以为肯定会安排我在营运部,就像岗哥和其他实习生一样,还去门店继续学习。但这位副总却偏偏让我去物流部,还说难得我自己也愿意去,接着就讲了一大套冠冕堂皇的忽悠话,最后勉励我安心在物流部学习,说是之后公司很快会再调我去其他部门,让我随时做好准备。可能是怕我反悔,他让我马上就回宿舍收拾东西,正好他要去工厂那边,顺便直接把我带过去。

就这样,我才到夏城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什么人都没来得及见,就被发配到了位于郊区的工厂。我本想给羊妹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把要回夏城的事情提前告诉她,这下好了,现在告诉她还不如继续瞒着,等我有机会回市区时再说吧。

然而事情的转机到来之快简直出乎意料。我刚到物流部报道完,才到工作岗位开始上班,公司老板家里的老爷子闲着没事干在工厂到处溜达,看到我之后就去找工厂厂长(他的姑爷),让他把我弄走,给出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那就是他觉得工厂里不需要大学生,大学生应该安排到办公室里去上班……厂长拗不过他,只好去找尚未离开的人力资源副总商量,然而别说副总了,就是老板本人也拿自己的老爷子没办法。

于是,在瞎折腾一番之后,我又在傍晚回到了市区。在我跟岗哥讲述了这一番经过之后,他直接笑到直不起腰来。等他笑完之后,我提出让他和我一起去儒士馆,他知道我急着见羊妹,也就没有推辞。

羊妹这天上的是晚班,要晚上十点才下班,所以我们并没有着急,吃过晚饭之后才去的儒士馆。儒士馆还和我离开时一样,最大的变化就是在这里上班的人几乎全换了,我们这批实习生回学校后,又重新调了一拨人过来,其中大部分是茶艺队的小姑娘。

原以为羊妹见到我会非常惊讶,不说失声尖叫吧,起码脸上也该充满诧异才是,没想到她却镇静得让我灰心,而且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回来干什么。我不能说我是专门回来找她的,这不诚实,于是我说我回来拿我的生日礼物。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羊妹之所以能够那么淡定,是因为她早在我上午去过公司总部之后就知道我回来了。由此看来,所有地方的墙都一样透风。礼物她当然不会随身携带,因为她只知道我去了工厂,却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又回来了。是啊,谁能想到呢。

我跟岗哥在儒士馆喝了会儿茶,没等到羊妹下班就离开了,因为岗哥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而我也要再去一次总部办公室。反正已经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不差这一时三刻。第二天上午一到上班时间我就去了办公室,人事部小姐姐却一直让我自己在会议室里傻等着,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会有一个公司的大领导亲自跟我谈。我心想再大的领导也大不过老板本人吧,而如果真是老板要亲自接见我,那小潘应该会提前透露消息给我才是,她从学校回来后就直接调到总经办去给老板的秘书当助理了。

在我苦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之后,人事部小姐姐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会议室里,她让我到总经理办公室去,说是肖总(公司老板就姓肖)已经到了。就在我以为真是老板要亲自跟我谈的时候,我看到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却是另一个人,虽然跟老板长得有几分像,但我确信他不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老板的弟弟,主要负责鹏城分公司,在夏城总公司的职务是副总。肖副总先是问了关于我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又问我对未来茶行业的发展有何看法。我才刚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接触这个行业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几个月,其实真心没什么看法,但我当然不能这样直接跟他说,于是只好泛泛地谈了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

肖副总找我谈完之后,紧接着下午人力资源副总就又找我谈了一次,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受重视,总想着让公司把我往门店一扔就万事大吉,可人家偏不。谈到最后,人力资源副总问我愿不愿意去墨城,说是那边的狮搏项目小组正好缺人,只是去了就要一直待到狮搏会结束为止。我有什么愿不愿意呢,作为一块砖,搬到哪里并不由砖说了算。当然我也可以拒绝,坦言自己就想待在门店里,可是我没有,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去墨城。

从沙城到青城到沂城到夏城再到墨城,半个月之内就变换了五个不同城市,说起来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但我其实只是一个被裹挟的对象,至于被什么所裹挟着,我说不好。坦诚来讲,我对夏城并没什么特别留恋的,除了羊妹。而要说对羊妹的留恋程度有多大,那也是经不起追究的,否则我肯定不会那样轻易就答应离开夏城。当然,这些都是我多年之后才明白的,在那个当下,我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在去墨城之前,我又去见了一次羊妹,只是简单道别,多余的话一概没说。我想四个月(狮搏会为期半年,当时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也就是眨几下眼的功夫,然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在墨城的四个月时间有很多可说的经历,但那都与本文主题无关,所以直接略过,让我们把时间直接推移到四个月之后。十月底,狮搏会圆满结束,我们狮搏项目组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到了解散的时候。作为成员之一,我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墨城办事处,二是跟其他成员一起返回夏城。留在墨城的话,工作岗位是确定的;返回夏城,一切又回到了四个月前的情况。

这次我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于是,在十一月初,我又站在了夏城的土地上。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羊妹。当我穿梭于墨城的大街小巷时,羊妹默默离开了夏城,回到桐城的学校参加升学考试。在我实习结束回到学校后,她曾跟我说过这样的想法,想要继续回学校读书深造,我当时表达了对她的支持。但后来没见有动静,我以为她放弃了,没想到是我没弄清楚时间,可见我对她的关心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多。

回到夏城后,我的工作安排又成了一个问题,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基本上归属已定,而此时如果再让我去门店上班,我已经不太愿意了。于是人力资源副总旧事重提,让我还去物流部,他觉得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老板家老爷子应该不会再去指手画脚了。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安排,再一次搬到郊区的工厂。这一次我其实比上一次更加心甘情愿一些,因为即使留在市区也已没有机会见到羊妹。

果不其然,这次老爷子确实没再管闲事,即使他在工厂闲溜达时又看到了我,也只是跟厂长唠叨了几句。工厂的工人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时间,但我却跟办公室人员一样休两天,因为我的劳动合同是签在公司总部的,严格来说我并不属于工厂。对此我的直属领导(也是老板的亲戚,具体关系不记得了)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反而还专门请我出去吃过一次饭,让我好好配合他的工作。物流部的工作吃力不讨好,很是繁琐费神,他虽然已经接手经理(我去墨城前还是另一个人)这个职位有几个月时间,工作却还远没有得心应手。

一到周五晚上,我就跟着公司班车回到市区,周末和岗哥一起到门店喝茶,周一再跟班车回到郊区工厂上班。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不去找羊妹呢?虽然她已离开夏城回学校继续上学,但其实我们相距并不算远。于是我问清楚她们学校的具体地址,决定一到周末就立马奔赴过去。

她们学校位于桐城下面的柳县,从工厂过去反而比从夏城市区过去要近一些。周六上午一早我就出发了,但到柳县时也已时近中午,有一半时间都花在了路途之外的折腾上。羊妹本来要去车站接我,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让她在学校等着就好。

学校面积不大,不过校园具体是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没有进去溜达。我们见面后先去吃午饭,然后她带我在柳县随便走了走,县城很小,不一会儿就能转悠遍,可去的地方也并没有几个。饶是这样,我们也一直闲逛到了天黑,而我还是感觉意犹未尽。

下午走累了在公园长椅上休息的时候,羊妹提出第二天一起去桐城找当时一块儿实习的另一个小姑娘阿冰玩,阿冰是她的校友,实习结束就没再回夏城。我对于见不见阿冰是无所谓的,但却很期待和羊妹一起去桐城,不论去哪里以及干什么,我都很愿意。我们定好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晚上我选了个距离羊妹学校不远的酒店住下,酒店和学校在同一条街上。羊妹临回学校之前,我故意逗弄她,让她留下来陪我,还说自己一个人住着害怕。只见她面露难色,犹豫不决,样子让人很难忍住笑。实际上就算她愿意留下来,我也不会真的同意,想到实习快结束时在她们宿舍发生的事情,我对于自己的控制力并没有信心。

第二天早上,羊妹先来酒店找我,然后我们马上赶去车站。开往桐城的车每天有很多班次,我们选择了最近发车的一班,不用一个小时就到了桐城。阿冰上班的地方在商业街一带,我们先去找她,在那边逛了逛,然后又一起去了桐城博物馆。具体还去过哪些地方,这么多年后我已记不清楚,总之一直都是轻松愉快的氛围。

下午我们还去了阿冰老家,她们村子里有一座小庙,庙里虽然已经没有僧尼常驻,但香火并未断过,应该是村里人日常一直供奉着。临近傍晚时分,阿冰把我们送到距离她家不远的火车站,我和羊妹分别乘上开往夏城和柳县的车,就此分别。


从此时开始,大概过去了一年左右之后,我才再次见到羊妹。这一年当中,我先是在公司工厂物流部待到了春节前夕,然后辞职回家过年,年后又回到夏城参加一位同事的婚礼,紧接着去到山城,在山城待了三个月又回到青城,之后辗转齐城、返回青城、又去到穗城……说到去穗城,其实是为了从那里再去鹿城,但中途生变,不得不滞留穗城。在穗城考虑下一步何去何从时,思来想去,决定重返比较熟悉的夏城。

将近一年的经历,一百多字就讲完了,只因这些都与羊妹无关,所以简略一提即可。回到夏城是在国庆假期当中,在穗城时已经提前联系好夏城的一家客栈,会在那里做一段时间义工。到了夏城,当然要先去拜访一些从前的同事、朋友,他们大部分都还留在原来的公司。

客栈位于夏城海边,我在那里只待了一个月,天气转凉之后便离开了。羊妹再次回到夏城也是在我离开客栈之后,她到夏城其实主要是为了见另外一个朋友,顺便见我一面。我们一起玩了一个下午,到晚上便分道扬镳了,此后再未见面。如开始时所说,已经过去九年了,不知此生是否还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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