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三)

大殿上此刻安静的令人窒息,北地完颜氏虎狼之师拖不得几日就要兵临城下,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南地的大将军王和二皇子身上,可是这二皇子竟然三年前就已经早逝,这可如何是好?

许老太师此时握了握拳,才摇摇晃晃的起身,对朝臣们说,好在华贵妃已经有了三月的身孕,我们只管监国,待生下麟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总要看顾殿下长大,我夜国万万不能断送在我们手里。这时候朝臣们才真的是傻了,王氏一族原是安了这样的心啊,可是已经到这一步了,谁还能拯救夜国于水火中?

“拜见贵妃娘娘。”

王玉华一边掩泪,一边拭汗,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偷偷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见他也在发抖,

知道这最凶险的一关已经过了。

“诸位请起,以后我和麟儿还要仰仗各位了。”

今天殿上这一出戏,可谓精彩,只是这许老太师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让左丞相有些摸不清,两人年少相交,又同朝为官多年,为了不被先帝猜忌,所以一直在堂上持相悖政见,只是两人一向交深言浅,互相敬重。从赵氏一族湮灭,三公主下嫁,再到现在先帝薨逝,三公主、二皇子也殁了,只怕这场阴谋已经持续很久,他现在唯一确认的就是,自己的老友恐怕已被人架在火上。

他的轿离宫后,他一边沉思,一边琢磨,等他反应过来,是管家在轿外已经喊过他三遍。他起身时,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过去前他低声对管家说,把消息放出去。

接到左相病重在府前昏倒的消息时,许老太师刚进了自己的府门,他看见自家儿子在那等着他,满脸平静,只是他眼眸里风采,还是瞒不过他的老爹。

他把儿子喊到身边,朝服也没来得及换,扭头又重新坐到轿里,说,左相病重,你随我一同去看望一下。

许清江也不搭话,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一翻身就打马随轿跟了上去。

他眼前闪过自己在东苑里看到屋里收拾的异常妥帖,对,是妥帖。他不是没有来过东苑,甚至他还守在殿下身边多日,殿下殒身那天,刚好是被下人劝到书房歇息,他刚睡下,便听说消息,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就被父亲下令塞到了棺椁中。他当时只顾悲痛,没有细想这些,只是殿下已经身死,那丫头翠儿也早就不见身影,何以还会有人顾得上收拾房屋?他疑窦丛生,只怕这里面牵扯的不止是三公主的性命。

他知道父亲和左相的情谊比外人看来要亲近些,是以父亲才顾不得换朝服都要先去探望,只是今天朝上发生了什么,能让泰山压于顶都面不改色的人在自己府门前晕倒。这一局只怕和先帝薨逝都脱不了干系。

他稳稳心神,不再胡思乱想,耐心的跟着父亲的轿撵,他知道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许老太师到达左相府时,便知道那老匹夫是装的。那管家迎自己进门的时候竟然还狠狠的擦了把鼻涕,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了,才会上了他的当。也罢,这个时候了,鱼已入网,他跟儿子知道也能让接下来的戏唱下去。

“你家大人现下醒过来了没有?”

“启禀太师,我家大人没醒,不过劳烦您来探望,只怕就醒了。”管家如是说道。

”哼,那带我去吧。“

管家发现许老太师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心里诽腹,自己说了什么话,引得这位大人生气,这是自己大人交代的啊,别人来了就先挡挡,推脱还没有醒,许老太师来了就直接领到后院。跟在父亲身后的许清江此时才反应过来,看来左相是有事情要问父亲,才故意放出消息,让朝臣都来看望,借机了解事情原委。

他们随管家一同走进左相的卧室,许清江进来之后才发现,原来卧室里还放着巨大的书桌,几乎占了卧室的三分之一,左相此时就坐在书桌后面,上面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蓬生麻中,看到他们被管家带进来,他收势住笔,站了起来。传闻左相素来勤俭,虽然官至宰辅,仍然每日只吃清粥小菜,这位老人之所以会受先帝重视,无外乎是他独来独往,敢于进谏,其实就是独臣。他不结党不营私,只做王上手中刀,殿中剑。许清江此刻看着房内的老人,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你替完颜氏做事?”左相面无表情的开口。

许清江心下一惊,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许老太师听闻此言,哈哈大笑起来。

“老匹夫,不愧是你,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你是想让完颜氏在外佯攻,你在内让儿媳上位,好让江山易主。”

“这你就冤枉我了,不过加在一起也算是你琢磨到位了。”

“许老头,你是真想做卖国贼?”

“夜国现如今内忧外患,可是这背后的黑手才慢慢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我可以卖国,我也可以同流合污,只是这百年基业和我夜国百姓何其无辜,拼着这条老命我也得把他抓出来。”

“你,那你?”

“老匹夫,我以为瞒着你是对你好,可是听见你病重,她怕你会被有心人利用,让我务必跟你面谈,现在见也见了,为保你安全,你只需闭门谢客在家养病。”

“她?你是说?”

“行了,你养病吧,我只能告诉你的就是完颜氏,不是佯攻。不到这一步,黑手就不会跳出来,她说,不破不立,唯有绝望中滋生的希望才可贵。”

“你……”

左相哪还有刚才的气愤,他仿佛卸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太师椅上。他愣了一会对管家说,去吧,按他说的做,闭门谢客,我要安心养病。

管家答话,扭头抹了抹额间的汗珠,匆匆去安顿内外。

许清江跟着父亲一同回府,这一来一回,一去一往间,差不多能猜个大概,只是还有一点要跟父亲印证。

许老太师脚步未歇,径直往家里祠堂走去,堪堪进门,便对儿子说,江儿,跪下。许清江听言便撩袍跪在蒲团上。

“你先说你现在知道的。”许老太师缓缓开口。

“父亲勾结了完颜氏。”

“嗯,还有。”

“帝君是被人谋害。”

“嗯。还有。”

“玉华,王氏肚子里的孩子怕不是帝君的。”

“嗯,没了?”

“三殿下没死。”

许清江说完便直起背脊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已经两鬓斑白,仔细看去还有略显佝偻的后背,他突然想到今日见到的左相,原来小时候还能在他肩膀撒泼打滚的自己如今已是青年之姿了。

许老太师听见自己儿子的话,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许久没有从沉思中剥离出来。随后他缓缓叹了口气,他对儿子说:“你的问题,有的我没有办法给你解答,还得你自己慢慢去找答案。国之不国,家无完家。帝君,李怀空他确实被人谋害,只是谋害他的是他一直毫无芥蒂的王氏。偏爱也好,爱屋及乌也罢,他犯的错虽是一个痴情男人会犯的,只是他不是普通男人,他首先是我夜国的帝君。王宝儿是他的白月光,可是她被自己所累,他凭什么听信一面之词,恶意构陷赵氏一族,他明明知道,夜国不论谁会反,起码不会是赵氏。”

许清江不知为何,他忽然从父亲平静无波的言辞中,感受到了悲怆与难过,他不知为什么父亲当时要执意要在赵氏崩塌之际,让自己求娶三殿下。天子一怒,横尸千里。他更不懂,父亲是如何让帝君赐婚的,只是在当时,他知道,他不愿娶那赵氏遗女。

“你可能会心存疑虑吧,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你没听过。当时我与帝君是极好的朋友,年少情谊,意气风发,他爱慕那王氏嫡女王宝儿,所以还是世子时候就恳求先帝赐婚,儿女都是父母的债,自己的儿子当然能配的上他王氏嫡女,只是李怀空称帝后便忘记了这年少情谊罢了,他把当时任都城三品大员的赵朝阳召进宫里,那天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天吧。时至今日,我都不敢相信帝君竟用一个荒诞的梦,让赵大人不顾赵家独女嫣嫣已有婚约,第二日便成了夜国的赵贵妃。且不说这样维护他李怀空,他夜国的赵大人,就是王宝儿和赵嫣嫣间的情谊,怎么可能会去毒害皇后谋害皇嗣?”

许老太师停顿片刻,缓缓又开口道:“三殿下之前同我说过,她三年前便不应该存活在世上,已经苟活太多,只是世间之事总要有个公道,有个了断。她想等到那一天能看一看。所以,她是死是活在她不在你我,若是无缘,你便不要强求了。”

许清江在听到那句,她想等一等看一看的时候,胸中已是狂跳不止,他的猜想果然没错,只是一句不要强求,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他寒意四起,慢慢扩散至全身。

许老太师看着儿子脸上的震惊、不忿到痛苦,有种崽子终于是长大的欣慰,他摸摸自己胸前的胡子,往门外走去,走至门口,他脚下一顿,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清,他说:“你父我是夜国的太师,我不会勾结外人做任何撼动社稷的事情。”然后便阔步向外走去。

许清江听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自己今日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慢慢的才回落到肚子里。他擦擦自己额间的汗珠,他才不管别的乱七八糟,他步步紧逼不过是为了从父亲那只老狐狸口中知道殿下的线索,只要殿下还活着,他所有的猜测就都连起来了,他不管旁的事情,既然事已至此,他这只小狐狸也得搅一搅这帝都的风云了。

时光转瞬,距离帝君李怀空身死,朝中秘不发丧已过去三日。王氏的大将军王即使准备充分,可是千里勤王,起码也要五日才能赶赴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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