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苟且 事业难出彩——由汲黯的遭遇想到的

何谓苟且,多数的解释都和“苟且偷生”有关,指只顾眼前,得过且过;还有一种解释也是众人所熟知的,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但我也看到这样一种阐释:所谓苟且,其实是一个形态的问题!人的一生,灵魂与肉体应该始终是同行的。但有时也会出现错位情况,如灵魂在前,肉体在后,那么灵魂就要无奈地停下来等等肉体;反之亦然。

因多种因素的影响,灵魂和肉体脱钩是常有的事,那么彼此之间就需要磨合,只有双方都不激进,都愿意停下来等一等另一个,那么这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否则要么成为精神亢奋的神经病,要么成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愚鲁莽夫。

在这种形态下,苟且就是互相退让迁就,或者说是为了达成某种目标而签订的一些私下的交易。交易有可能是肮脏黑暗、见不得天光的,但却能推动事业向前发展。因而只要不违备法律法规,不涉及人性的低级趣味,互相退让,求得共赢,这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一种圆通的智慧,是人格成熟的表现。

人在年轻的时候,以为人生大可不必苟且;而到年老的时候,则往往认为苟且必然是生活的一部分。因为这个世界不可能为你一个人而纯粹,既然它是复杂的,你就简单不起来。你能任性,它就敢绝情,世俗世界不会为你的特立独行而单独买单。

汲黯,字长孺。西汉景帝、武帝时期的大臣,因为人严肃而被人敬畏。他做事喜欢率性而为,善于抓大放小,引导主流,不拘泥于咬文嚼字抠法律条文。东越人互相攻伐,皇上派汲黯去视察,他并没有到达那里,只到了吴地就回来了,汇报说:“东越人相互攻打厮杀,本是那里的习俗,不配劳烦天子的使者去过问。”

河内郡失火,因房屋毗连,火势蔓延,烧了一千多家,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他回来报告说:“是普通人家失火,火势蔓延开了,此事不值得忧虑。倒是我路过河南郡的时候,看到那里的穷人深受水灾、旱灾之苦,一万多户人家的生活没有着落,甚至有父子相食的事情。我凭着出使所持的符节,作了灵活的处理,发放了河南郡仓库里储存的粟米,来赈济穷人。现在请陛下惩处我假托皇命的罪过。”不遵皇命,先斩后奏,肆意妄为,皇帝自然不喜。但因为事情还办得不错,所以就没有追究他,还提升他做荥阳县令。他却觉得只当个县令不光彩,托病辞官回家。皇上听说后,便又召回他,拜他做了中大夫。

汲黯学的是黄老学说,管理官吏,治理百姓,喜欢清静无为。选择好手下的官吏后,就把工作交给他们去办。他只要求大的基本方面,不去苛求细枝末节。他做东海郡太守的时候,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一年多以后,东海郡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政绩广为传颂。

当时,因为政府改革币制,许多百姓偷偷地铸造五铢钱,这种情形在楚地尤甚。皇上认为淮阳正好处在楚地交通要道上,就任命汲黯为淮阳太守。汲黯不想去,再三推辞。皇上几次下诏,强制性地将太守印信给他,他才无奈受命。到了淮阳,他如同当年治理东海郡一样施行“无为而治”,结果淮阳地方政治清明,太平安定。皇上诏令汲黯以诸侯国相的俸禄继续担任淮阳太守,直到七年后死去。

汲黯生性倨傲,眼里揉不得沙子,往往爱当面指摘他人的过错,不能宽容人家的过失。与自己合得来的就对人家很好;合不来的就连见也不愿见。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为丞相,中二千石的官员见他行跪拜之礼,田蚡不予回敬。然而汲黯见了田蚡,却从不下拜,常常只作揖为礼。大将军卫青得到的荣耀如日中天,他的姐姐是卫皇后,但是汲黯却不管这些,见面仍然只行平等之礼,揖而不拜。

张汤做了廷尉,从事修改刑法的工作。汲黯屡次在皇上面前指责张汤说:“你身为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们的功业,下不能抵制天下人邪恶的念头,使国家安定人民富裕,使监狱空无犯人,两方面都没有做到。却以陷人于罪、使人受苦来成就自己的事业,任意解释法令来建立功劳,为什么竟然拿高祖皇帝的规章制度乱改一气呢?你凭这个就要断子绝孙了!”

当时皇上倾心儒学,非常尊重公孙弘。而汲黯却经常攻击儒学,当面指责公孙弘等人内怀奸诈而外逞机巧,阿谀皇上来博取欢心;刀笔吏则专门深究法律条文,弄巧进行诋毁,构陷别人有罪,以成功断案来作为功劳。公孙弘、张汤心里都很恨汲黯,总想找点借口杀掉他。公孙弘凭着丞相的身份向皇帝进言道:“右内史所管辖的京师地方中,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很多,最难治理,非声望显著的大臣不能胜任,请调汲黯为右内史。”然而汲黯做了好几年右内史,却没有什么纰漏可以挑剔,所以也就无法罢他的官。


得罪大臣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他还不断地得罪皇帝。这时的汉武帝正在招揽文学家和儒家学者,皇上说我是想要如此这般等等。汲黯却大煞风景说:“陛下内心欲望很多,表面上又装出施行仁义的样子,哪能指望达到像唐虞治理天下那样的成就呢!”皇上很是生气,满脸生气地退了朝,对左右侍卫说:“太过分了!汲黯这家伙憨头憨脑笨透了!”

匈奴浑邪王率部投降汉朝,皇帝很高兴,征发两万辆车马去迎接。县一级政府因没有这笔专项经费,只好向民间借马。有的老百姓把马藏起来,政府征不够预定的马匹数目。皇上很生气,就想把长安县令斩首问罪。汲黯说:“长安县令没有罪,只要把我这个右内史斩首,老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了。说起来,浑邪王背叛单于归降汉朝,我汉朝布置沿途各县慢慢地挨次传送这批匈奴降众就可以了,何至于要使天下惊扰,竭尽全国的力量来服侍这帮蛮子呢?”皇上默然无言。

浑邪王率众到了京师,商人和他们做买卖,结果有五百多商人被执法官判定有罪,要处以死刑。汲黯便向皇帝进言说:“匈奴屡犯我边境要塞,破坏同我国和亲友好的关系,我国兴兵讨伐,死伤人员不计其数,耗费的钱财数百亿之巨。依臣子愚见,陛下俘获到匈奴,应当统统把他们充作奴婢赐给那些服兵役而死于战争的人的家庭;破敌后缴获的财物,也都应分给他们。这样才算是向天下受战争之苦的人有所表示,安慰了百姓的心。即使做不到这些,浑邪王率领数万人来降,难道还要亏空国库的储藏赏赐他们,打发许多百姓去侍候他们,就像娇惯宠儿一样吗?无知的百姓把长安当地的货物卖给来降的匈奴,哪里会想到执法的官吏们却援引私自运输货物越境同匈奴做走私生意的法律来制裁他们呢?陛下既不能从匈奴那里得到好处来补偿天下人,又拿同实际情形并不切合的法律条文杀掉无知的百姓五百余人,这可谓是庇其叶而伤其枝,本末倒置了。我私下认为陛下该不会这样做的。”皇上默不作声,没有答应汲黯的要求,说:“好久没有听到汲黯讲话,今天又来愣头愣脑地乱发议论了。”

凭心而论,匈奴率众来降,优待俘虏这并没有错。但是大张旗鼓像欢迎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这就有点过分了。再者,匈奴既然降了大汉,那就是大汉人。商人和他们做买卖,那是法律允许的事情,援引越境走私的法律来裁决,很明显就是胥吏的枉法,应当严惩才是,怎么能说汲黯乱发议论呢!看来,爱物及乌,恨物也及乌。看一个人不顺眼,满眼望去啥都是错的。

所以汲黯一辈子虽然做了不少官,荥阳县令、东海郡太守、淮阳郡太守、主爵都尉、右内史等,虽然地位差不多相当于九卿,但是管辖范围和实际权力都不太大。纵有满腹经纶和抱负,却因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而得不到施展。


汲黯屡屡触犯皇帝的逆鳞,皇帝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古书里说,王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飘杵。汲黯常常直言进谏,丝毫不顾及皇上的面子,皇上即便恼怒异常,却也只是把他远远地外放了事,却从没有砍下他脑袋的打算。这是因为皇帝知道,汲黯品行正直廉洁,是个诤臣,也是个大大的忠臣。他虽然喜欢直言进谏,屡次让皇上下不了台,但却从无不臣之心,一心一意只为汉家的江山社稷着想。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就像一尊钟馗,只要往那儿一放,魑魅魍魉见了,就要退避三舍。

淮南王刘安谋反,别的人不怕,最畏惧的就是汲黯。他说:“汲黯喜欢直言进谏,坚守节操,勇于为正义献身,难以用歪门邪道欺骗他。”至于说要游说丞相公孙弘之流,则如“发蒙振落耳”。意思是说要想策反公孙弘这类人,容易得就像揭开一个蒙着东西的盖子,摇落几片枯叶一样简单。

汲黯赴淮阳郡上任前,曾告诫大行令李息说:“御史大夫张汤,智谋足以使他抵制别人的批评,狡诈足以使他掩饰自己的错误。他善于兴风作浪,舞文弄法,内心怀藏奸诈来逢迎皇上的心意,在外又利用一帮酷吏抬高自己的地位,显示自己的威严。你身为朝廷九卿之一,如果不及早揭发他,那你将会同他一道受到惩罚。”而李息因为畏惧张汤,一直都不敢说张汤的不是。后来,张汤果然垮台。皇上听说汲黯曾跟李息说过那么一番话,当即追究了李息的不言之罪。

从心理上说,皇帝对汲黯是既敬重又害怕。卫青早年在宫中执勤侍奉,皇上视其为心腹可接见于厕所;公孙弘平时去见皇上,皇上有时随便得连帽子都不戴。但如果汲黯来觐见,皇上不戴上帽子是不敢接见的。有一次,皇上坐在武帐中,恰巧碰到汲黯前来禀奏事务,因为没有戴帽子,皇上吓得赶紧躲在帐子当中,派人传诏说,对他禀奏的事表示同意。从这一点看来,这既是汲黯的荣幸,也是汲黯的悲哀。

汲黯身体不好,有时一病就要超过三个月,按规定病休超过三个月就应免官,但皇帝却屡次赐给他假期让他继续养病。有一次,庄助去替他请假,皇上问:“汲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庄助说:“如果任用汲黯担任一般的官,也没有什么超越别人的地方。然而,如果让他辅佐年少的主上,守护国家已有的功业与成就,却能立场坚定,矢志不移,无论什么都不可能引诱他而去。即使有古代勇士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力,也不能迫使他改变自己的志节。”皇上喟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安邦定国的社稷之臣哪!”

基于这样的认识,虽然汲黯屡次顶撞冒犯皇上,皇上却知道这是出于忠心,所以虽然恼怒,倒也没怎么重处他。然而这种败兴之事,总是会影响心情的,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因而明知其有大才,却不肯让其执掌重权,总是把他外放,眼不见为净。


历史上的汲黯是个名臣,地位虽然很高,但穷其一生却始终没有掌握过什么大权,因而不能算个重臣或者权臣。汲黯的能力和才华无疑是很高的,得不到重用的原因,主要是和他那宁折不弯、不愿苟且的个性有关,和士大夫搞不好关系,还经常得罪皇帝,这样如果还能竞升,那才真是奇葩。从汲黯身上,我们也可以反思感悟到,无论在官场还是职场,才能当然是第一位的,但是如果想成就自己的事业和抱负,还需要有一个高情商,有一套圆通的处事之道,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苟且。总起来说,要注意三点:

一要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综观历史上的诸子百家,个个基本上都是“自大狂”,都认为只有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其余的都不屑一顾,从没有过兼听则明的自觉。其实每一家的学说,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特点,例如孔子的仁爱、孟子的王道、道家的无为、韩非子的刑名、墨家的兼爱......只不过因为站在不同的角度,所以才产生了不一样的风景,学说本身无关对错。汲黯学的是黄老之说,所以他就认为公子弘的儒家之道奸巧、张汤的刑名之学残暴,只有自己的“无为而治”才是正道。

其实,一个朝堂上有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士大夫,对于治理国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和看法;一个国家数十个郡县,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风土人情,治理方法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所以,统一思想很难,应当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百家争鸣、求同存异才是正道。再者,以一套理论和方法治理不同的人群和区域,往往就会走陷入教条主义的牢笼,也是不可行的。正确的方法应当是从客观实际出发,因地制宜,因事施策,靶向治理,否则就会产生水土不服的后果。

二是要有“苟且也是进步”的认识。五代时后梁的契此和尚(布袋和尚)写过一首《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这首诗以插秧作例子,告诉人们,做人处事的道理,有时就像这插秧,看似在退步,实则取得了进展。只有当我们愿意谦卑地低下头来,去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才能豁然开朗,原来退步可以让自己拥更多的前进的空间。

喜欢拳击的人都知道,退步不是软弱,而是一种战术,是为了更有力地出拳。事物的发展也是这样,不可能一帆风顺,通常是在曲折中前进,螺旋式上升。当年叔孙通投奔刘邦时,喜欢作儒生打扮。而刘邦向来不喜欢儒生,所以很不高兴。叔孙通从善如流,立即改变了服饰,并且仿效刘邦老家楚地的穿着,高祖看了果然大喜,此后所有奏对莫不合心意,官运也是一路亨通。一个小小的改变,换来的是事业上的一路绿灯,何乐而不为?

汲黯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或者是明白却不屑于去改变和妥协,始终像一只刺猬一样在朝堂上处处树敌,导致人见人厌,自然做起事来也处处掣肘,不能随心所欲。不愿苟且的汲黯从人格上来说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心怀赤子之心,自始至终秉承着心中的那份“坚持”,这一点无疑令人肃然起敬。但一个人的战斗会胜利么?事业从来都是靠集体的力量来推动的。一个人的力量就像一滴水,才情再高,充其量也就是稍大一点的水滴而已。如果不能顺应洪流,汇入大海,就无法掀起巨澜,形成摧枯拉朽的力量。

三是要明白“平台决定话语权”。汲黯做官的起点很高,他升官到了和九卿一样的地位时,公孙弘和张汤只不过才是个小官吏。等到公孙弘和张汤逐渐被提拔上来,地位和他相同了,汲黯便抨击公孙弘和张汤等。后来,公孙弘当了丞相,封了侯;张汤当了御史大夫,以前汲黯属下的一些官吏也都与他地位相同了,有的甚至还超过了他,汲黯心里未免酸溜溜的。于是他对皇上说:“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啥意思呢?说皇帝用人就像堆积柴草,后来的都放在上面了。皇上感叹说:“一个人真是不能不学习啊,你看看汲黯说的那些话,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看来汲黯也意识到了,自己正逐渐远离帝国中枢,被越来越边缘化,也想妥协苟且了。然而与生俱来的个性导致他话一出口,反而成了挖苦讽刺皇上的言论,这不能不让人啼笑皆非。所以在皇帝眼里,他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老小孩,一辈子都生活在理想主义的光环里。其实,汲黯也想建功立业,但他虽有丞相之才能,却无丞相的肚量和情商,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的人如果做了大官,还有下面人过的日子么!因而他虽然是匹“千里马”,但却始终得不到“伯乐”的赏识,只能“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历史上所有能成就伟业之人,都有很高的平台,譬如吕尚、管仲、商鞅、诸葛亮等。所以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韩信能受胯下之辱,陈余甘受里吏的鞭笞,季布甚至愿意为仆为奴,目的就是留下有用之身,等候风云再起,侍机建功立业。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段座右铭,曾激励过无数仁人志士在逆境中奋起,这是对生命痛苦的认同,对艰苦卓绝而获胜利的精神的褒扬。因而要建不世之功,当忍常人所不能之忍,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最终才能登上到理想的平台,实现自己的夙愿。如果像汲黯那样连半点委屈都受不了,一条道走到黑,不懂妥协和退让,还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那正如孟子所言,“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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