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赤牟镇的传说(上)

赤牟镇是一座地处偏远的小城,有一段不多见的城墙,仅剩南门和东门,倒也残留着几份古韵,大路早就不打城门过了,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摆摊的和休闲的。

找我来的梦长安就住在离南门不远的一间两层高但略显窄窄的小楼里。梦长安是她的网名,真名我也不清楚,也不多问。

在家带孩子之余,她多会去城门那逛逛,找几个熟人聊天。最近心情不大好,也不是夫妻、婆媳或邻里之间产生嫌隙之类,而是莫名的烦闷。

人生大多的烦恼都跟钱有关,用时方恨少,即使我这样貌似超凡脱俗的所谓老道也常为钱发愁,笑一笑也过去不了。

梦长安是普通人家,这两年攒了三万块钱准备把屋子修整一番,花个二万左右,装修期间,一家三口去海南旅游,花个一万,家里老人腿脚不便,留在家里看着。

只是临了,钱不够用了。孩子的学校暗示这个年级应该要抓紧了,假期参加个补习班;有个保险公司差点就说动她为丈夫和孩子各买一份保险,还在考虑;父母说弟弟要结婚了,借点钱备着。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正在踌躇要不要把钱挪过来先办这几件。

梦长安在群里说的很形象,自己的小家就是个攒了一点点钱的一个小小的口袋,黑暗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出来几个张着口的大口袋找她往里扔钱,舍不得也不行。

我与她漫步在城墙下,听她诉说着近况。像我们道家,目的不在钱,有钱挣也好没钱挣也罢,钱多钱少亦无所谓,清心寡欲,重要的是积德行善,算是修行的一部分,老子有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只要出于善意,都可以在心中留存。我不擅长实时的安慰人,由于平时几乎不看鸡汤文,胸无点墨,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虽然心中还是很希望能帮她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麻烦。

有道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世上很多人相信读书,知识能改变命运貌似不假,但改变命运排第一当属风水玄学,其次积德行善,第三才是读书学习。古人常说开卷有益,也有古人说有些书开卷有害。

城门是个约人见面的好地标,一路闲聊,不知不觉来到她家门前。这是二十多年前建的房子,水泥砖瓦结构,在原先老房子旧址上新建的,普普通通,和周遭的房子没多大区别。这一片如果是在旧城的格局,倒是个风水还不错的地境。巷子的小道很直,两旁的房子基本高度相当,没有谁压谁的错落。不远处是原先的祠堂,改成了老年人活动中心,院落里摆着二圈麻将,十几个老人正玩的不亦乐乎,两棵上百年的银杏树巍峨,繁茂。

恰了一口梦长安递过来的茶,询问了她和她先生的八字,指点了一番家具陈设,便起身告辞。难得来一趟,在城中找了一间旅馆打算小住几日,散散心。



第二天下午,梦长安邀我去走一走,别看她一介女子,很喜欢谈天下事,群里经常看到她转的图片和评论,好打抱不平也是我道家的脾气,自然很谈得来。

此行的目的地是她提过的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小镇镇长的家。有一个好像没人知道,却谁都知道的秘密。我们上了一个马路斜对面离着不远的餐厅楼上,选了靠窗的位子,点了两杯饮料。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了令人啧啧称奇的端倪:镇长家的大门是歪的。一般如果在大街上,是发现不到的,高高的院墙,阔气的大铁门都很正常,只有进入院子,伫立在那个三层中式洋房的门前,才会发现异样。

梦长安有点得意,“我说吧!你们还不信。”

我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惊异表情,“要不是亲眼所见,不知道的还以为眼花了。”

“嗯啦,其实远远望过去,不仔细瞅,也看不出,毕竟有一段距离”,她补充道。

“嗯,嗯”,我服膺的附和,“真是没想到!”

看着她一边微笑着一边拨弄着耳边的长发,我陷入了思索。什么人会把大门装个歪的呢?!

虽然自称老道的我不是真正的道士,但上网搜资料,查资料,比熟识的几个道长强不少。不过这次拿起手机一顿操作,啥有用的也没看到。编了一段微信发给道长,对方也不知所以。

“这宅子坐北朝南,院子正正方方,房屋外形也很正规,没有缺角或凸凹,唯独这大门……”,我顿了顿,“是何道理?”

梦长安仰了仰脖,嘟了嘟嘴,眼神中把刚才的提问又抛回给我。

又是一阵思索,还是摇头,心里暗忖:“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名堂还不少。”

“来来来,为我们平凡无趣的人生碰一个”,梦长安举着手中的玻璃樽,我赶忙把杯迎上去,相视而笑。

有默契的人,逗闷很容易,一句话就把群友们在群里一起的长吁短叹勾勒出来。是啊,有趣的人生都在电影电视里,或恣意挥霍的有钱人家才有吧。

“这户人家命运如何?”我问。

“当然很好,一直春风得意呢。镇长家在镇长位子上都坐了好几代了,还是现镇长他爷爷的时候,就把大门改成这种平行四边形,左斜上,右斜下的样式”,梦长安认真地说着,“不管他们家怎么建新房,始终保留这个斜大门。”

“进出不是很别扭?”我想到这个疑问便脱口而出。

“嘿嘿,这里面的名堂我就不知道了”,梦长安笑答,“其实吧,如果门做成平行四边形,开关都是问题。”

“就是啊!”我倒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这里面还有个真正的门啦!”梦长安乐呵呵地摆了摆食指,“其实我们看到的门和真正的门是贴在一起的,外面那个平行四边形可以看作是外门框,里面供人出入的才是真正的入户门。那个叫什么,门合页,是装在里面门和里面门框上的。明白了没?”

“噢……”我长吁一口,脑回路的灯瞬时都亮了,“这是艺术,还是风水?”

梦长安听到‘艺术’,噗嗤笑了起来,“艺术,至于嘛?还不如说套路、门道呢!”

我哈哈也乐了。

就这么,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接下来两天,我都自己在镇子的周边玩,梦长安平日要上班,偶尔发个微信。

赤牟镇如果算上周边的村落还蛮大的,古代这儿算是块军事要地,不然也不会砌城墙,老房子看不到多少了,现代感充斥着这座老城,有几处仿古建筑仿佛在炫耀过去的荣光。镇上的居民看着也是有钱的很有钱,清苦的很清苦。一条蜿蜒的小河穿过,默默地流淌,顶着日晒在河边泥滩头钓鱼的汉子三三两两。热闹的去处就是学校、医院、商场,逛了几个景点,都没啥人,基本空荡荡的令人百无聊赖。

傍晚,在一家门面颇具老字号风格的饭馆坐下,叫了一碗炒面和一碟辣子鸡。正吃着津津有味,梦长安发了条微信,“镇长家出大事了!老道你在哪?”

我忙不迭咽下口中的面,打了过去。“快过来看一看,我在上次的餐厅楼上等你”,梦长安略带急促地说。

到了餐厅,梦长安指示我爬楼道径直上到顶楼天台。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扒着护栏往镇长家望,议论纷纷。

梦长安喊我过去,腾了块位置,指着镇长家叫我看,二楼有个窗户似乎烧黑了,黑洞洞的,消防车应该已经来过,院子里也没几个人,就院门口站着几个穿黑制服的武警,挡着街上围观的人。

等了很久也没啥热闹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加上天色也渐渐转暗,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我们也下了楼梯。

路上梦长安重复着将才在天台说的差不多的话,“镇长家也没几口人,就一个女儿,在省会读书。他的父母、岳父母一般在乡下住。他就一个弟弟,有点傻,娶的媳妇倒挺漂亮。这次出事的房间就是他弟弟、弟媳的卧室。人有没有事不知道,有的说给救护车拉走了,有的说救护车空车来空车走的。”

这年头,仇官仇富很普遍,刚才在人群看到的表情和听到的语气多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梦长安也完全没啥凝重之色,还拿出一口香糖给我吃。嚼着嚼着,我突然想起昨天在一间叫重阳宫的道观遇到的老道士。和他攀谈了有一个多小时,还合影留念,这是我这两天唯一感到很满足的一次游览,主要是他没讲话的时候不停地叩齿,也像是嚼着啥。

“非凡的人值得人敬佩不在于他的成功失败,而是他拼搏奋斗的过程,而世人往往只艳羡或觊觎成功者得到的地位和财富、名誉。如果成就一番事业走的正道,后来者也跟随走正道。但前辈成功靠旁门左道,后辈也削尖脑袋钻旁门左道,走的人多了,这世道便好不到哪去。”

当我把这两天和她、和老道士聊天及自己所思所想凝练出的心得阐述出来,梦长安很受欢欣鼓舞,她拍了拍我的肩说,“老道,在真正的老道士面前,你也毫不逊色呀!”

我抿了抿嘴,接着说,“我在报纸上看到好些镇长的照片,虽然有几分贵相,但是粉饰装扮出来的,其实这人脑满肥肠,胸无点墨,实一庸人而已,这镇子面子工程多,老百姓实惠少得可怜。”

梦长安点点头。

“可惜没有接触镇长家的机会,不然呐,咱们看看他家的风水也好,兴许能看出啥门道,请高人还以天之道。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梦长安又点点头。



第二天晌午,我又去了重阳宫,老道长正要出门,和前日的装束不同,前日一袭白色道服,头上一顶白色软帽,今日穿的甚是隆重,头戴混元巾,身披法袍,拂尘在手,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见到我复杂的表情,他解释道,“要去镇长家走一趟”。我一听镇长家,顿时有些兴奋,“道长带上我可好?”

正在老道长不置可否的时候,我抬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我送您去!”

一路上,我也没问东问西。前日了解到老道长一个人看着偌大的道观,也没个徒弟,全真教也不让结婚,平日里有几个虔诚的老太太帮忙打扫,收拾,添香油。道观离镇上有四十分钟车程,我开得小心翼翼。本有一念头把梦长安也叫上,后面想一想也不方便。

到了镇长家门前,我跟在道长身后也进了院。镇长和夫人从楼里迎了出来,和道长寒暄几句,从他们瞅我的眼神里看得出对生人有些警惕,我的装扮很旅游休闲,知趣的跟道长说了声,“我在院子里等您”。道长很是理解的对我颔首,就随镇长和夫人进去了。

得以如此近距离看这传说中的斜门,让我内心十分雀跃。不像很多豪门大宅有门斗,这门就这么怪异的突兀在这里。其实倾斜的也不是很多,大概十五度,近了很明显。

不自然、不协调的东西总让人感觉不舒服,并且使人压抑,我站的离远了些。

门有二米多高,对开,像是纯铜打造,上面有些雕花,麦穗什么的,门锁还是时兴的指纹锁。我一边观察一边在想进出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磕着绊着。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梦长安。又在想这么奇怪的门怎么没在网上出现引发热议。

身后猛地出现一个老头对我喊道,“小伙子,赶紧把照片删了,否则会倒大霉!”

我着实给吓了一大跳,迅速把照片删了。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老头,从衣着上看像是管家。有点尴尬的抱歉道,“大叔,我有点好奇”。管家也没有生气或追究的样子,招呼我跟他到院子的厢房坐,“刚才呀,忘记给你找个地儿歇脚了”。他这么一说,我也坦然了。

“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来这里做什么的呀?”,“和道长什么关系?”

一连串问题把我讲的有点口干,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灌了几口。

等我想问他的时候,管家却面露难色。当官的仆从对外人总有些傲慢,尤其是看你没权没势,平头百姓一个,都不愿费那口舌。

我也没啥跟他计较,如果不是陪同道长,一般人想凑近看一眼或问个话都会被看门的呵斥,别说进到院子里了。抬头看了看昨天那个烧黑的窗口,已经被木条封上了。



管家陪我坐了一会,出去忙他的去了,我呆坐着,后背有点生疼,听到提示音打开手机,之前没回复我的梦长安一下子发来三条,都是惊叹我怎么进来镇长家的话,我用语音大致讲了一下早上和道长的事,她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又在QQ群艾特我,等我翻开聊天群,里面已经炸了窝,刚才传给她的照片赫然在目,有几位群友已经说要出发来我们这了。有人说赶紧拍张窗户的,我于是从厢房窗子对着那个被木条封死的二楼窗户拍了几张,有远景的,还有焦距拉近的,顺带又拍了几张大门。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一群和尚涌了进来,中间的师傅走路急匆匆的,脖子上挂的佛珠两边晃荡,红色袈裟上的金丝线闪着金光,几个弟子簇拥着,后面紧跟的两个小和尚抬着一根貌似很重的禅杖。不一会儿,一行人停在门前,围了个扇形,管家匆匆进去。镇长、夫人、道长没一会儿出来了,我见道长出来了,也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

从夫人的表情神态能猜到她是个虔诚的信女,大和尚十分和气的跟她打着招呼,镇长则俯耳听着道长的交代,又俯身向台阶下的大和尚行礼。道长小声交代了几句,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不必远送”,镇长抬出的腿缩了回去,转而跟大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和尚从一弟子手中接过一只黑色的钵和木槌,一脸严肃的一边敲一边往里走,经过道长打个照面,彼此施了个礼,一众僧人跟着鱼贯而入。

我把道长的包袱从手臂穿过,驮在肩上,和道长一起并肩出了镇长家门。

送完道长,在道观简单用了点斋饭,就起身回旅店。心中虽然有很多疑问,也不好一股脑跟尚未熟络的道长发问,而且看道长也累了,七十多岁的老头,身体很硬朗,思路却不胜年青人那般机敏灵活了。

傍晚把梦长安约出来吃饭,历数了今天的见闻,群里也描述了一番,有几个是真往这来了。



晚上照例跟家里报了平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散散步锻炼一下,又鬼使神差来到了那家餐厅的天台。

为避免陌生人之间的尴尬,极少抽烟的我上来的时候买了一包烟。点着一根烟,一脸惆怅的望着镇长家那幢楼。

现在当官的也不像从前了,不会有大包小包送礼的窜门,桌子下那些事都用更隐蔽的途径搞定。什么门庭若市,基本是见不到的。

镇长家的楼一共三层,除了一楼是一个门二个窗户,每层三个窗户,看着像九宫格。失火的是二楼左边,现在除了二楼中间亮着灯,一楼大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亮灯,都是黑的。我想镇长夫妻大概就在正中间这间屋住吧。

院子两边的厢房倒是灯火通明,也不知道是不是住着人。这时,院子的灯突然亮了,两队和尚分别从左右厢房走了出来,在院子里踱着步,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唱着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木鱼,一边敲着。我对了下时间,整好11点。

两队人在院子里形成了一个圆圈,之间又相隔出一小段距离,可以看得出是两队,和万字符一样逆时针转着。

我拍了张照,发到群里,给道长也发了一张,就下楼了。餐厅11点半打烊,别给锁在上面。

回去的时候,有意走到街对面镇长家院墙下,里面果然是一群和尚喃喃自语念经的声音,还掺杂着木鱼的哐哐声。

听着杂乱的木鱼声,我撇嘴冷笑了一下。一群人想要把木鱼敲的非常整齐,其实很难,我只在武当山见过。其实不止木鱼,鼓、锣、钹、铙等传统乐器,一群人演奏起来都让人听得十分杂乱无序,只有管弦才能演绎出比较美妙的和弦。就是武当山,我也只喜欢看竽、筝、笛、萧、琴的表演,偶尔有一两声磬或编钟的敲击声在耳鼓中回荡。而且,现在只留下些形式,很多璀璨的文化都随着历史的洪流成了遥远的绝响。我们选择了一个时代,如对待仇雠般抛弃了另一个时代,有些美好也抛弃了我们。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掐好时间驾车来到机场。

“云中兄!”

“老弟~”

好一阵欢愉,从云中漫步手里抢过行李箱,往群里发了个合影。千里单骑回了句,“已经在高铁站了,还有20分钟”。“嗯嗯”,老城回答着。

千里单骑也是本地的,去高铁站很方便,我则到机场接云中漫步,省会的机场就在赤牟镇附近。老城是湖北退休的干部,云中漫步是江西人,天南地北做生意。算一下,加上梦长安整好一辆车装下,我就把租来的车先退了。几个人入住同一家酒店,距梦长安家几步路。

中午,在酒店一楼餐厅五个人有吃有喝,欢闹了一阵,大家在网上相识有五、六年了,有机会见面不多,所以见着自然是非常开心。

这世界有时想一想也很奇怪,跟家人,跟身边的同事甚至老同学能聊得敞快的都不多,但跟网友总是能敞开心扉,可能是经过网络科技的红线更精准的把兴趣爱好意气相投的人牵在了一起吧。

想我落难消失的那几天,老群里好多网友都在焦急地相互询问,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罕有落泪的我泪如雨下。

看着眼前一个个鲜活的人儿,我故作升了一个懒腰,擦了擦眼角。

重阳宫的老道长手机用的非常不灵,等他回复不如直接上门。道观依旧是写着重阳宫的大门关着,两边的侧门一个正心,一个诚意,开了右边的正心。

我先带他们在道观里转了转,梦长安和云中漫步信基督的,只有老城和千里单骑到殿里和我一起拜了拜。重阳宝殿十分巍峨壮丽,几块牌匾和长长的对联上的字写得苍劲有力,重檐上的雕梁画柱色彩绚烂,不过殿前的香炉仅插着寥寥几束香,突显这座宫观如今的孤独。

大家对观里一对介绍上形容为姐妹的黄杨树十分感兴趣,并生在一起几百年的树,分不清你我,繁茂的树叶和须藤如少女娟秀的长发,低处还系有许多红色的许愿绸带,阳光打在纤细翠绿的叶子上甚是好看,忍不住上前抱了一下,一个人抱两棵树刚刚好。

几人坐在树边的长椅上,心心念念的道长终于过来了,头上箍着一条黑色的发带,依旧一袭洁白柔软的道服,矍铄的眼神和带着微笑的消瘦面容,似乎一位期待已久的故人,我赶忙招呼大家上前拱手。道长带我们到一间满是历朝历代石碑的殿堂,里面还有一尊真人大小重阳祖师打坐的石像,搬了一张八仙桌,我们就围着道长在磨得光溜透亮的柳木椅上坐了下来。



听完我们的叙述和想打听的事,道长示意先让我说。

我略带局促的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嗞了一下下嘴唇,环顾了一下众人,从包里取出本子摊在桌子的正当中,翻到画了镇长家院子和住宅的那页,又拿着笔一边画一边跟大家解释道。

“镇长的楼建的像一个九宫格,河图洛书你们听过没?”我飞快地画了个洛书,又画了一个与之对应的阿拉伯数字的九宫格。

“相传是上古的神旨,蕴藏了天地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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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洛书像这样,九个格子,三行,由1到9按一个唯一的阵列填充,竖排横排斜叉相加所得都是15。”

“如果把奇数按顺序连起来,偶数也按顺序连起来”,我一边说一边用笔连着,“你们看,像不像DNA的螺旋?”

“古代很多皇宫王府还有豪门的建筑格局都切合洛书的九宫,包括北京的紫禁城。”

众人已经鸦雀无声了。

我把笔尖移到镇长家的图,戳戳点点,“最下面的中间是1也就是大门,镇长和夫人住在中间5的位置,失火的是镇长弟弟和弟媳的房间即3的位置。”

“3对应的方位是震,五行属木,木生火,这可能是为什么这间屋子失火的寓意所在。”

云中漫步和老城年纪较长,点了点头。千里单骑和梦长安看着一头雾水,不过也很兴奋的样子。

“关于这次镇长家失火的报道基本给压住了,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坊间很多人怀疑是人为纵火,我们很好奇,镇长家又请这么大阵仗,加上那个斜门,是不是有什么……,还请道长给我们讲讲个中内情”,说完,我起身很恳切地向道长长揖了一下。

梦长安也给道长殷切地添上茶水。大家都很是期待地望向道长。

道长捻了捻他那长长的鬓髯,点着头哼哼笑了几声,“难得与几位道友如此合意,额就说道说道”。



原来,镇长家在解放前是陕北一带的佃户,农忙时在地主家干活,农闲时和亲戚进城做点不值几个钱的小买卖,都是一个家族女眷们的手工活,有鞋子、袄子、围兜、雨笠、烟枪什么的,打算换点乡下没有的什件。

这天一早,省城出了大事,街上兵丁一排排的跑过,迅速把城分割成几片,几十上百队兵士准备同时分片挨家挨户的搜。

镇长的爷爷那年还是个精壮的汉子,推着独轮小车一会功夫就跑回客栈。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空荡荡了,士兵们开始逐门的搜查,喊叫声、呵斥声、枪声又此起彼伏。

客栈的主人探头看从街口搜来的那一队兵丁已经到邻家了,回头跟几个伙计焦急地低喊,“收好没有?”

兵荒马乱的,有时兵就是匪,生意人都得机灵点,贵重物件随时藏好。

“都收好啦,放心吧,伯”,一个后生答。

店主听罢整了整长衫和脸上的表情,恭敬地守在门口。

“你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一个校官来到了门前,“把名册交过来,人都喊出来。”

不一会儿,住店的都站到场子里来了。士兵们上房间搜了一番,回来报告人都在这儿了。然后校官拿起账簿,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再看向店主和伙计,喊到的人店家这边也点头了,就站到店家这边来。

“你们几个说说吧”,校官对着场子里剩下没点到名的五个人邪笑了一声。

“我家住在西头,离这有点远,刚才没地可跑,就钻到这店里了”,一个瘦弱的中年大叔委屈道。

店主也帮着证明,“这位是书馆的先生,时常见的。”

校官示意手下把书馆先生带到店家这边。

后面又证明了二个。剩下一个络腮胡的平头和一个道士,看着都挺年轻,都操着南方口音。

“你俩的说辞,我都不敢信”,校官把账簿丢还给店主,做了个搜的手势,四个兵丁跑前来搜身。

络腮胡的平头一边作势反抗一边嚷着,“我真的是来进土产的!今天才来,还没找地方住,这家店太简陋,没想住这。”

搜他的二个兵丁没听到校官理他,继续搜。一会儿从上衣内口袋搜出一张士官证,这下全店的人都沸腾了。

“原来是个营长呀!”校官拿过来得意洋洋地抬起来给士兵们看,“弟兄们,逮到个大的,回去大帅有赏了。”

“好哇!”这一队士兵齐声叫好。另二个搜道士的更起劲了,乒呤乓啷的掉了一地,不过什么也没搜到。

“你说你在集市上摆摊测字,谁来证明?听说戴笠的军统特务善于乔装打扮”,校官瞪着眼上下打量着道士,“要不跟我们回去一趟?”

“额知道!”人群中一个扎着头巾的陕北汉子推开前排的店伙计冒出来,“昨儿一整天额和他都在一块,他就在额边上。今晌也是。”

于是把两人在街口摆摊聊天中的相互问候姓氏家室都对上了。

校官还有点狐疑,道士说,“我给你测个字吧。”

“好!”校官也十分爽快。言下之意达成协议,测准了就放过。

道士看着校官写下的字沉吟了片刻,“囯,这个字是太平天国的国字。”校官微微一笑,表示赞许。

道士转而脸色凝重的说,“里面一个王,外面一个框,说明一国之君被囚。”

校官很是吃惊,今天的行动如迅雷不及掩耳,虽然即将轰动世界,一般老百姓怎么可能知道这么早?莫非这风声传的也太快了。

确实是兵变了,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活捉,东北军正在加紧搜捕散落在城中蒋系亲兵卫队。

“这第二个國字相传是当年岳飞写的國,少了右上一点,即國家少了一点,老总写下此字,冀望早日收复失地,还国家一个完整”,道士又补充道。

然后把两个字撕开重叠在一起,在上面那个囯字的右上角照着下面的國字该有的那个点用笔描了一下,递给校官,“倘使这块玉变完整的话有八划,若你想知道归期,只怕还有”,道士做了个八的手势。

校官和身后一列士兵听到此处,为之动容,略带伤感的低下头,“果然料到了余的心思”,转而向旅店众人说道,“今日只为抓贼,诸位莫惊。”便带着人犯和手下走了。



讲到这里,道长把我的本子撕下两页,写下两个国字,一个框里是王字,一个框里是少了一点的或字,然后上下重叠在一起,不过现代的纸比较厚,透光度几乎没有,看不到下面的字,他比划了一会,我们也懂了。然后他在框里是王的囯字的右上角重重地点了个点,框里的字变成有点像上下翻转的玉字,整个字乍一看很像现在的国字,不过是隔了一面镜子的反转。接着讲下去。

张学良后来被蒋介石幽禁了起来,他从东北带到西北的除了他剩下的二十万大军,还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蒋介石对这支坏了他大计的部队恨之入骨,将他们化整为零,编入各个军系。而有些呢,当然投靠了共军,那位校官就是其中一个。

只不过,这个东北汉子非常希望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能放张学良一马,恢复原来的奉军编制,他也能回到张学良的麾下。此外,他还守着一个秘密,就是奉军的财宝。

那是全面抗战爆发的第二个年头,已身为共军排长的校官和镇长他爷爷碰上了,后者也是排长,二人在随后的日子里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还结拜为兄弟。这么年复一年,转眼建国了。依旧还是连长的东北大哥要被调回东北转业,而当时升到旅长的老陕,镇长他爷爷也是要被调回老家到赤牟镇当镇长。两人在驻地附近的县城找了一家饭馆小酌。

“马上要回老家解甲归田了,还记得十多年前那个道士么?”

“记得,记得。”

“这些年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后面把火都撒在老蒋头上了,呵呵!”

“这不是大仇得报嘛?!来,咱哥俩喝一个。”

“得报个啥?”,东北大哥一饮而尽,“四五年抗战胜利,我们火速调往东北,果真应验了那个道士说的八年归期。”

“不过,就像岳飞始终没能迎回宋徽宗,我也没迎回大帅”,苦笑了一声,“那道士还给我的那半张纸,我一直留在身边”,这个被岁月写满了乡愁的东北汉子从军包掏出个信封,又从里面小心翼翼扯出一张写着一个有一点在右上的囯字的早已泛黄的宣纸。

“额又不识几个字”,同样面容带着沧桑但又多了几分刚毅的老陕拿着这张给他涌现遥远回忆的纸端详,一边安慰道,“我军已在福建沿海布阵,解放台湾指日可待,大哥你就放心了,最多数月,你就可以见着张大帅。”

东北大哥有些矛盾,“本以为老蒋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丢下我们大帅,自顾逃命,没想到一并带去。如果攻破台湾,他会不会拉大帅陪葬?”

“咱关心这干球呢!?”老陕安慰道,“就是你张大帅以前身边的人只怕都忘了,他要知道还有个你这样的人念叨,也该满足了。”

是啊,人落魄的时候,以前在身边巴结的人都作鸟兽散。东北汉子想起一次检阅,张学良走上前给他拍了怕胳膊肘位置上粘的尘土。还有他不太有阳刚但十分坚毅的声音的演讲,“想不想家?!想不想咱的屯?!”

很多落魄的人永远不会想到,依然关切自己的是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旧部,你给他的感动永远留存在心。

“来,我又写了俩国字”,东北大哥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从中间撕开,正好一边一个国字,把其中一个交到老陕手中,又递过一个信封,“揣好喽!这是咱哥俩的见证,就算今日各奔东西,以后除了我如果有人拿着这张纸跟你那张纸对上,肯定就是我儿子,你可要见信如见人哦!”

“好!好!”,老陕连声应允,想着自己的大小子和大哥的儿子,把另一只沾了点酒的手在胸前的衣服上抹了抹,这是画军用地图的牛皮纸,两张并在一块,果然又融为了一体,尤其是翻过来反面用钢铁画的图。

看到这钢铁画,突然想起什么,“哥,这里有支金笔送你”,老陕从怀里掏出一支挺考究的钢笔递过去。

“哈!百利金!”抚摸着笔身上的鹈鹕鸟,东北汉子的欢喜脱口而出,“老弟,哥跟你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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