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导读 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决死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多彩乐章。激烈的民族对抗、多情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使内蒙古人民的良知和理性在弹雨和人性中抒发。战争,使人民精神升华、灵魂“蝶变”。
长篇抗日小说《蝶变》连载
作者:田彬
第五章
李家驻扎了干豌豆一个连的兵。屋里住不下,又在院里搭了个帐篷。
李家人没个住处,就在羊圈里搭起个烂席棚子。粪尿臭味,刺得人鼻子生疼,眼睛流泪。
李家住着一个歪脖子排长,他想吃猪肉炖山药,让李发取山药。李发说新山药还没长大,旧山药已经吃完了。那家伙就拽起堵窖口的麦秸捆子,把脑袋探进窖口向里探看。李发怕他发现窖里藏着的慧慧和枣枣,就操起一根大棒,盖顶给了一棒,那家伙晃了晃身子,一声没喊就掉进了山药窖里。
李发也跳到窖里,对吓得发抖的慧慧和枣枣说:“这里是藏不住了,赶快出去,往山里跑哇!”
李发把她俩扶上窖口,看看歪脖子还有口气,就用绳子把他从背后捆住,嘴里塞满了烂山药。然后,拾了半筐山药,上了窖口,把窖口封死,把山药送给正在做饭的大兵。大兵们都忙着弄吃喝,少了三五个人,谁也不在意。等大兵们吃了饭,有的抓女人去玩,有的肚皮朝天睡觉,还有的推牌九……谁也不管谁了。
慧慧和枣枣从窖里出来正要逃走,迎头进来三个大兵,手里提着鸡,肩上扛着面,看见她们,喝问道:“干啥去?”
枣枣急中生智,说:“你们老总让去做饭?”
三个大兵一听老总,伸伸舌头,缩缩脖子,出了个鬼相,说:“去吧,两颗鲜桃,又够当官的尝鲜了。他们玩够了,一睡觉,咱们就自由了,嘻嘻嘻……”
她俩避开大兵,顺村南走去。村中有几个流动哨,走来走去的。枣枣对慧慧说:“大嫂,咱们一定要理直气壮,说说笑笑地走,他们就不敢纠缠咱们了。”
在这场合,慧慧比枣枣差多了。
枣枣拉着慧慧,故意向一个哨兵走去,没到跟前,就扯着嗓子问:“嗨,李团长在哪个院?”
那哨兵听到“李团长”三个字,啪地一个立正,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指了指紧南头那套宽阔的院子。那是村里贾家弟兄的大院。
她俩谈笑风生地向贾家走去,枣枣故意装出浪劲儿,哨兵以为是老总挑好的美色,不敢过问。她俩一直混过贾家大院,一拐弯,就进了西壕口。
她俩本想进南沟,因为南沟山洞里早就备好了吃的。为了不被国军发现,她俩直向土壕深处走去。到了土壕深处,就可以向南沟靠拢了。
她俩走着,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枪栓响,紧接着有人喝道:“站住!”两个兵端着枪逼过来。
枣枣迎上去,慧慧跟在后头。枣枣说:“老总,不要伤害我们,李团长让我们去山上找头牛,晚上要吃炖牛肉!”
“胡扯!”大兵说。
“不是胡扯,不信去问李团长,就村南边住着,我俩刚从那儿出来的!”
大兵看了半天,说:“老子正是李团长的部下,要去另一个村执行任务,往西走,都是啥村?有几里路?”
“下一个村叫孤家村,只住一户人家,过了这个村,走三里路就是后脑包了……”
那两个大兵招招手,从土壕的拐弯处又跑出六七个大兵,他们见了俩娘们,嬉皮笑脸地说:“哈哈,送上门的水货!”
“滚你妈,泡完女人,还有劲儿走路?快走!”
大兵们一溜烟向着枣枣指的方向跑了。枣枣一眼就看出来了,鬼眉溜眼的,这是一伙逃兵。
她俩松了口气,向靠近南沟的土壕里摸去。
走到土壕的尽头,天已墨黑。忽然听见一阵笑声,她俩又被吓了一跳。俩人悄悄倚在土壕的一个崖头下,仔细听,笑声夹着话声隐隐约约像有许多人。过了一会儿,一道光亮从一孔废弃的破土窑里射出来。有人划了根火柴,大声喊道:“皮蛋,还没完呀!”
“我早完了,三臭子刚上去!”
“感觉咋样?”
“这鸡老了点儿,但水还挺大!”皮蛋答。
这俩人对完话,一个女人的浪声就不断地从窑洞里传出来。听声音像是红姑,她把自己顶天立地的男人都折磨成了麻杆棍,又占着半村子男人,国军来了还不落空。枣枣想起自己刚嫁到村里时,就是她满街笑话自己是臭大脚,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大嫂,听,就是那个卖×货!”
红姑掀起了两次嚎叫的高潮之后,又一根火柴亮了,五六个黑影在一孔窑洞前站着。听见红姑说:“你们回村也是露天睡觉,房子都给当官的住了,还不如就在这儿,好歹还有窑洞挡风避雨。到了后半夜,你们来了劲儿,一总让你们快活个够!”
“嘻嘻,我看行!”
“啊呀,不行!这几天各连都有逃兵,睡觉前肯定点名,报到迟了咱明天就没有军饷了。”
几个大兵站在窑洞口,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先回村子,向长官报到。大兵们簇拥着红姑出了土壕。
确信他们走了,慧慧和枣枣才从崖头下钻出来。她们知道,再往深处去,有一个平缓的土坡,上了土坡,就进了大南沟。
妯娌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土坡。慧慧脚小,走一步,摔两跤,半步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一个土坑里,搓擦起她那双挖心割肉般疼痛的小脚来。此时,刚入秋,冷森森的。山上的盘羊、狍子、野兔踩落的石片和流沙唰啦啦地响着,吓得俩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呜,呜——”,忽然传来了狼嚎声。俩人的头发立时奓了起来。
“大嫂,咱刚离开虎口,又跌进了狼窝,要给狼当饭吃了。”
“狼是怕人的,谁见过狼吃活人!”慧慧给枣枣壮胆。
“狼咋不吃人,那年下湿壕三四只狼围住一个羊倌,活生生给吃了!”枣枣反驳。
说话之间,看见几双绿灯笼似的眼睛慢慢地移动。然后蹲在不远处,低沉悲凉地嚎叫着。
慧慧和枣枣被吓得浑身哆嗦。很快,两只狼急匆匆地向她们逼过来。
慧慧说:“枣枣,狼扑上来了,我先抵挡,你肚里有李家的血脉,你快跑吧!”
枣枣拔腿就跑。谁知不跑还好,一跑狼就扑了过来。慧慧举起尖石头砸在一只狼的鼻尖子上。狼嗷地叫了一声,退到不远处停下来,屁股坐地,腰板直起来,绿灯笼似的眼睛吊在了半空。
枣枣连滚带爬跑出五六十米远,边逃边不住地呼喊。两只狼仍然蹲在慧慧的附近,前蹄落了地,准备再次进攻。
“勾儿!”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接着,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她俩的哭喊声惊动了村里的流动哨,一群国军循声而来。
慧慧想,不管国军多坏,总还是人,总不会像狼一样要吃人吧!她就拼命大喊起来。想点把火,也好让国军知道自己的方位。
她抖着手从衣兜子里摸出了两根火柴。点着了坑里的茅草,顿时,一股黑烟和烈火冲天而起,几只狼夹着尾巴慌慌张张逃跑了。
又是“勾儿勾儿”几声枪响,国军看见火堆,迅速向燃火的方向赶来……
黑咕隆咚中,枣枣碰上了冲过来的三四个国军。她摸了块尖石头,向自己的额上砸去,热乎乎的一道鲜血流下来。她把血抹了满脸满脖子,又把土抹在脸上,把发髻撕开,让头发前后披散着,她想把自己打扮的很丑。
国军一路点着火把,照见了蜷缩的枣枣。
一个戴着大沿帽的军官,用枪口把枣枣的下颌挑起来,见她虽然披头散发,满脸鲜血,也掩盖不了年轻漂亮的姿色。胖子说:“哈哈,师长骂了一天,说几百人的村子没见一个漂亮货,这回可找到了!带回去,洗涮干净,送给师长!”
“啊呀,有比我好看的人啊!”枣枣一听,大声叫嚷,“就在不远处,她是我嫂子,人比我好看,那脚也是全村最小的!”
那军官一听她出卖自己的嫂子,心想这女人不是好鸟!就说:“师长偏不爱小脚,正爱你这大脚呢!好好让师长过过瘾。师长过了瘾,交给团长!”枣枣被两个兵带回了村子后,找到了在火光处瘫软在土坑内的慧慧。
不远处,还有两道绿光在阴森森地闪动着。那军官举枪射击,只听得嗷的一声,狼受了伤,跌倒在地上。
他们正要去逮狼,没想到,那狼忽然爬起来,龇着牙凶猛地扑了过来。众国军连放几枪,没打中。军官身子一闪,正好跌进了慧慧躲藏的土坑内。这时,慧慧喊:“点着火,狼怕火!”慧慧边喊边脱下上衣,划了根火柴,衣服腾地蹿起火苗。狼见到火光,向后逃去。军官大喊开枪,众国军借着火光,乒乓一阵乱放,那只受伤的狼倒下了。
国军都感谢和佩服慧慧临危不惧,出了点火的主意,扶的扶,搀的搀,把她弄回了村里。
听见南山上的枪声,李家的人十分着急,忽见慧慧回来,全家人又惊又喜。金锁已睡着,慧慧扑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一边摸着儿子的头,一边把经过说了一遍。
婆婆听说枣枣被送到了师部,责怪起慧慧来。
李善义对老伴说:“别责怪了,枣枣落在干豌豆手里,怕是吃亏呀!快想办法救人哇!”
“干豌豆住在乔大户家,几层岗,怎能进去?”李善义在羊圈里焦灼地踱着步,想不出办法。
屋子里的士兵大部分已入睡,呼噜声此起彼伏。屋外帐篷里的士兵也已进入梦乡。院门口有个哨兵,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他见李善义在羊圈里走来走去,就喊道:“不许动,睡下!”
李善义赶紧走进棚内,一家人都不敢说话。那哨兵依然像钉子一样戳在院门口。
过了一会儿,哨兵突然喊:“口令?”
“白马!”对方反问:“回令?”
“黑虎!”这是哨兵间在互对暗语。
大门外来来回回走着哨兵,也没啥情况,一会儿,那哨兵看这么明亮的月色,就靠着门洞的墙壁坐下,又一会儿,从门洞里传来轻微的鼾声。
李发一声不吭。不管啥时候,他都有自己的主意,别人吵塌天,他也不管;他要办的事,谁也拦不住;他要不想办,谁也甭想劝。他从来都是心里干事,嘴上不说。办完了事,你才会慢慢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时,他想起了山药窖里那个歪脖子,估计他早死了,就算没被打死,窖口掩得那么严,憋也憋死了。可是,他们的队伍居然不知道。点了半天名,一次和一次数字不一样:第一次缺一个;第二次缺两个;第三次缺成三个了。以后也就不点了,少一个人还少一份争斗,随便向上报告说本团又逃了几个兵就拉倒了。有时候,本来逃了十几个,他们也报三两个,因为逃一个,就减一个人的军饷,干脆跑多少也说没跑。这队伍是没有数的,再打死三五个,也没有人追究。
李发等爹妈打起盹,悄悄吸了一锅烟,顿觉浑身力大无穷。他捅了捅一直躲在角落里睡觉的李财,说:“别睡了,跟我走!”
“干甚?”
“不用问,我让你干甚,你就干甚!”
“我不干,到处是兵!”
“不救你媳妇啦?现在去救,兴许不会被干豌豆糟蹋,晚了,就说不上了。”李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一个下午,干豌豆已糟蹋了三个大闺女,他就是个真毛驴,也得缓缓劲儿呀。枣枣刚被抓,估计眼下还不至于被糟蹋。
李财听说救媳妇,才不情愿地坐起来,说:“大哥,我胆子小,要是救不了,就别逞能。”
李发低声骂:“你还像个姓李的?”一把拉起了李财,他们弓着腰,蹑手蹑脚出了羊圈,走到正在熟睡的哨兵旁边,把羊鞭折成环状,猛地套在他脖子上,“咕”的一声,哨兵就被勒死了。他把哨兵背上,让李财从后抬着脚,悄悄运到羊圈后的山药窖旁,搬开麦秸捆,“咚”的一声,把这家伙也扔进了窖底。俩人又返回来,悄悄钻进一个帐篷,军人们横七竖八,睡得正酣。弟兄俩随便穿了两件扔在地上的军衣,提着枪大摇大摆出了门。
村子里基本是一个院子住一个连队,一个连队一个岗,一个团有几个流动哨。现在,站岗的哨兵大都在门洞里睡了觉。没睡觉的,看见穿着军装的人走过,以为是流动哨,也不愿喝喊口令。弟兄俩挺顺利地到了乔大户的大院。
“口令。”哨兵发出了懒洋洋的声音。
“白马。”李发也懒洋洋地回答。
回答时,弟兄俩已经来到了乔大户的大门口,哨兵正要问回令,李发的刺刀已捅进了他的心口,那家伙软软地倒在血泊里。
弟兄俩悄悄挤进大门。东西厢房早已黑灯瞎火,但两间正房里灯火通明。他们摸到窗前,看见枣枣脸上抹了粉,嘴唇上了红,像一朵鲜花一样坐在大厅中央,旁边坐着鬼蹬轮。
鬼蹬轮是个胆小鬼,他本想趁着时世混乱,抬高一下自己,所以在乔大户的唆使下,和干豌豆挂上了钩。干豌豆正被日本人从集宁那边追过来,没个去处,要向固阳、包头逃窜,正好鬼蹬轮找上门,请求干豌豆去古堡村住几天,好把自己和乔大户的威望树起来。没想到,干豌豆的部队一进村,就把百姓糟害得一塌糊涂。他们一走,乡亲们会放过自己吗?最主要的,凡是有些姿色的女人,都让团座、营座们拾翻了,连座、排座都只能等着吃“剩饭”解馋。一下午,干豌豆就拾翻了村里三个大闺女,现在正和乔大户抽大烟养神,提起神来就要拾翻枣枣了。
鬼蹬轮想,下午被干豌豆拾翻的那三个大闺女,父母善良无能,不敢得罪干豌豆。可眼前的枣枣,是李家的二媳妇,李家在村里有名气,本家就占半个村子。最可怕的是李发,力大无比,心思重,心眼儿也狠,惹着了他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鬼蹬轮再三对枣枣说:“枣枣呀,这根本不关我的事,我也是不敢把你放跑呀,要是放了你,我的脑袋就长不住了。你要受了辱,千万不能怪我呀!”
枣枣也做好了准备,一个见过男人的女人,还怕什么,反正不杀就行。她很坦然,等着干豌豆的传唤。
李发和李财在窗外窥视半天,确信屋里再无他人,就猛地闯了进去,两把白花花的刺刀对准了鬼蹬轮。
“李发兄弟,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一点儿没欺负枣枣,你问她!”鬼蹬轮扑通跪倒在地,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口里不断乞求。
李财挑断了捆绑枣枣的绳子,又把刺刀对准了鬼蹬轮的脑袋。鬼蹬轮满脸没一点儿血色,还在满地鸡啄米似地磕头。
李发说:“鬼蹬轮,你不要丧尽天良,乡里乡亲的,都没冤仇,我也不杀你。干豌豆问你,就说是李团长把人押走了。”
弟兄俩带走了枣枣,出门时把那个被杀死的哨兵扔进了门前的水井里,又在血迹上撒了许多土,径直向西壕口走去。
一路口令对答如流。
他们走到贾家大院,这里正是李团长的住处,只要过了这个大门,走三四米,就拐进西壕口里。可偏在这时,两个哨兵问过口令,觉得李财声音发颤,心下怀疑,就把枪头对准俩人。李发刺刀一挑,一个哨兵的喉头就被刺通了,“哇”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哨兵大惊,扣动扳机,胡乱开了一枪。这一枪正好打在了一个流动哨的腿上,那哨兵就向李团长这边还击起来。这下惊动了村子里的队伍,他们以为李团长要哗变,子弹一齐射过来。李团长的队伍都在大院住着,打开大门,看见不断射来的枪子儿,以为日本人半夜袭击,有的趴在墙上,有的趴在房上,向村子里反击。子弹像炒豆子一样“噼噼啪啪”响起来。不一会儿,全村都开了火,机关枪不断吐着火舌,向李团长部队猛攻。半小时过去了,李团长的部队一半死伤,一半从西壕口逃跑,一个团的兵力就这样被自己的队伍消灭了。打仗时,李团长还在混花姑娘,他光着屁股跳出院,被黑枪当场打死了。
干豌豆气得大骂:“早就发现他有哗变之心,罪有应得!”
李发趁着双方混打,跑回了家。李财和枣枣顺着西壕口,向下湿壕那边逃跑了。
打完仗,天已亮了。干豌豆折腾了一黑夜,命令部队白天休息,晚上马上出发。他得到消息,日本人还在穷追不舍。
李家就这样躲过了第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