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散文】《青春日记》之三:他的路

天气很冷。现在,我坐上了南下的列车,此时此刻,心情万分激动。动人心弦的音乐、咣当当的车轮声,都会勾起无限的遐想,只是人生那趟列车究竟要将我带向何方呢?

——摘自1987年2月18日日记


再看到这篇日记,我依然原谅自己之于文字的草率和肤浅。坐在列车上,我还匆匆地留下了充满豪情的话语,再是强说愁式的忧郁,却袒露出无需遮掩的真诚,该是一种态度。不再是花季少年,可我还没承受太多的生存苦难或危机。面对新世界或所谓的新生活,我顺理成章地表现出毫无瑕疵的清纯,如一泓才从山间喷薄而出的清泉,可以想象风的狂躁、冰的桎梏、雨的暴烈,却很容易因烂漫的山花、和煦的春风陶醉,忧郁也会随着风飘然而逝。看着(车)窗外向后流动的树木,暮色降临,笼罩整个神州大地……呵呵呵——日记的最后仓促记述,也是随想随记,不讲作文之法自然无作文之意。只是很多年以后,偶尔翻开日记,我笑完又不得不正视曾经有过的一本正经。就是用那样的文字开始探讨人生了:失败了怎么办?这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人生的路长啊,我不知道将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其实呢在日记中或说坐在南下的列车上,我明确地做出了选择,却不过是充满稚气的宣誓,只是最终发生了互因互果的颠倒,似乎也顺理成章吧?

追溯起来,我应该很早很早就在朦胧中确定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却与书有关。读小学的时候,我为了逃学将书包隔墙扔进院落,结果被一群猪仔啃咬得一塌糊涂,如此反动又怎能与文字结缘呢?后来,我作《寒香》记述了那段经历,是忏悔,也是激励,只是所谓的“爆料”不过是两种态度的对比,书就显得珍贵了起来。那年,我也是以民工的身份去一座陌生又寒冷的城市,走进的却是一家不小的图书馆,那该是作文的动因吧?再后来,又作《老屋与书》:书中有爱情又有人生,也是从那时候起才真正认识文学。那本书不是很厚,我却读了整整一个晚上,就在没有炉火,四面又透风的老屋里,钻在被窝里读……啊……那年,我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种子……啊……一颗埋在心里的种子就在寒冷的冬季发芽了。要是某种力量真的源自冥冥之中,我倒愿意相信命运之神的恩赐,却无法表达感激之情。之于恒定的生存模式来说,我逆向而动,且矢志不渝。只是双重的生存苦难,致使一个应该坚强的人至今依然不堪一击,犹如风雨中的一棵草,想过也改变过,可我没能成功,永远……啊……就是永远了!

日记不过是一张带有注释的时间表,也只留下了我几年间的生存印记。之后,我的很多时间差不多都专注于一件事情。当然还会睡觉、吃饭、抽烟、喝酒,极度兴奋之后,我再以一种超越常理的癫狂企求获取心灵上的释放。待我冷静了依然思考很多年前就纠缠自己的问题,那就是脚下的路到底会伸向何方呢?

栖身在老家县城后,我很少离开了,却总是怀念一种声音、一段情节,再是一种时不时令人兴奋的色彩,将几种元素集合在一起就是站台!喧嚣的站台/寂寞的等待/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啊……很多年前,好多男人都愿意嚎唱《站台》这首歌。尤其是县城街头兴起卡拉OK后,男人们含有酒精的豪放也释放出一种不全是无缘无故的哀怨。我也嚎唱过,冷静之后却会把不全是无缘无故的哀怨转化成文字,站台就成了充满感情色彩的意象。

百度汉语说,站台也叫月台,是铁路运输枢纽中供旅客上下车和装卸货物的平台,概念式解释不会融入丝毫的感情色彩。只是阳光、月色、还有雨雪、嘈杂声中不同的语音,再是从广播喇叭中传出的乐声,再再是每一个行走在人生旅途中的人,他们心中的期待和失落无不充满感情色彩,如此臃肿的包容,概念式解释又怎能了结呢?钢轨……啊……聚集在站台上的钢轨看似杂乱无章,可每一趟列车都有序地伸向该抵达的终点。只是所有的站台可能是起点,也可能是终点或中点。

那年,我走下列车呆立在站台上,早就是日照中天的时候了。走进一座陌生的城市,暂时把该爱的深藏在心底,也只有品尝独自漂泊的苦痛之后,才会用爱过的获取一点点慰藉。我坐公交或干脆步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或是满天阳光的时候,或是淋着蒙蒙雨的时候,却失去了于烟雨中寻找楼台、酒旗的情致,只在意脚下的路。城市是钢筋、水泥和沥青的混合体,街巷规整有序不乱丝毫,却总是如走进迷魂阵一样。待我乏味了就坐在街边的公交候车亭下想,想到的却不只是人!后来,也就是我借助文字咀嚼过去的时候,依然认真地品张爱玲。置身在从来都觉得陌生的城市、坐在依然可能是起点或终点或中点的公交亭下,我也想曾爱过的人,却只能像张爱玲哀婉地悼念拥有又失去的爱。那一天,你为天涯,我为海角,两两相望,不能相依的绝望;那一世,你为明月,我为清泉,形影相错,不能交织的缘错……啊……待我低下头看到了脚,也看到了路。只是待我离开的时候,所有的情愫又都给了被我丢弃的村,也就是至今相依却必须分离的情人!

炎炎夏日,还是秋高气爽,或是雪不期而至留下白茫茫一片,都是坐在列车上不能错过的风景。我只在合肥逗留过几个小时,却没少坐着火车路过安徽,油菜地和紧邻着油菜地的白房子,再是游荡在河里的鸭子和白鹅最能启发联想。那时候,我极力搜寻自己的记忆,村庄或者说与村庄有关的所有细节顷刻间都活了起来。只是那时候,我才责怪自己虚荣,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总是刻意表现出不再是乡村人的样子,与别人交谈也必须甩掉老家直且艮的腔调,以致于回到老家还有许多不经意的不由自主。作《老屋与书》的时候,早栖身在老家县城了,倒是发表了不少文字,可我说从连夜读一本书开始才真正认识文学有些夸张,就是现在也不敢说,文学永远是乐意探寻者的迷宫!只是我不能否认面对文学时的真诚,却无法在人生这篇大文章里删除另一种虚伪。我曾在南京的小书店里买过一本短篇小说集,是高晓声的,却是二手书。那天,我与一个安庆人去逛街,走进书店见到那本早发了黄的书却没买,待两个人回到招待所才又独自出去满足了自己的愿望。至于缘由嘛,简单也显而易见,不过不易被人发现或谁都不屑一顾罢了。如今呢我想起来觉得也的确很幼稚又好笑,高晓声是写乡土小说的作家,可读乡土小说的未必都是乡村人吧?那个安庆人也是一家工厂的推销员,家住在江边一片十分杂乱的房子里,只是那也就是城里了。那个安庆人不讲信誉是我能走进安庆的原因之一,却收获了不少很多年以后才发酵的文字。作文的时候,我每次写到在江边卖煮虾的摊主、含着潮湿也沙哑的轮船汽笛声都会想起那个安庆人,却也为自己曾有的虚伪感到惆怅……啊……是一种绝非莫名的惆怅!只是短暂的回归会出现一时难以矫正的错觉,我突然发现家乡的街短也窄了,连曾朝夕相处的人都陌生了起来,一如突然变得低矮的房子,且不住地发问,为什么不再是先前的样子呢?只能再一次丢下我的村、我的情人,沿着看似杂乱却极其有序的钢轨走进城市。

也只有再次承受独自漂泊的苦痛之后,我才谴责自己的冷酷和无情。只是我必须继续孤独地行走,城市的街、城市的巷……啊……老家人管巷叫胡同。胡同也是一条条的,有死的,也有活的,只是走出去就是街。老家的街也是没有标识的,东西南北中,方位就是名字,像大平原人的性子直来直去的。街和官道一样也留着两道车辙,却是浅浅的。街上走着大人和孩子也跑着鸡鸭猫狗。一个小孩蹲在街边拉完屎撅着屁股等着妈来擦,狗颠颠跑过来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啊……这是《老家地理》的片段。街有长有短,有宽有窄才分出了大小,只是怎么着都是宽容的,容得下天也容得下地,这样自然宽阔了起来。胡同也是有名字的,却都要以姓氏为标识,比如刘家胡同、王家胡同……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像一条条绳子把一条条街连在了一起,也把老家紧紧地捆住了。住在一条胡同里的人往往都是一个姓氏的,却是一条血脉的几个分支,也都是按服确定的,三服、四服……出了五服就远一点了。只是出了胡同还是最亲近的,就像人们出了河北,河北人和河北人亲近,出了中国中国人自然亲近中国人……啊……这也是《老家地理》的片段。人呢离不开胡同,也离不开街,挑水、拉车、串门或干脆无所事事地行走……啊……还蹲在门前或胡同口,或干脆成群打伙地在街边端着碗吃饭。吃着喝着还要说话,有好的,也有坏的,慢慢地就争吵了起来,争着吵着又打,当然要有人劝架。两个人不能总是那么别别扭扭的,见了面像仇人,离开后又想兄弟的情分,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就很不好了吧?机会该来还是来了,对方有一家要娶儿媳妇,女人和孩子都过去帮忙,男人孤单单地坐在家里别扭,却不能做没面皮的事情呀?只是他想到的对方家的孩子早想到了,要娶媳妇的小伙子跑过来喊着大伯弯着腰装模作样地施礼,看着的人不想笑也笑了起来,那就去吧!刚要走出家门,和自己有仇的兄弟来了,人家一脸的笑、满嘴里跑着的都是哥哥,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呀?赶紧过去帮着人家热热闹闹地娶儿媳妇,过不了多少日子,自己也要给儿子热闹一回……啊……这也是《老家地理》的片段。待有过节儿的人们和气了,胡同或街上就又充满了阳光。

只是人们要走出去,或去地里劳动,或去外村或公社或乡里办事或赶集,当然还有婚丧嫁娶,反正日子里的大事小情很多,离开胡同和街就上了路。老家的路没有标识,凭着路的方位确定路的名称,为了区分或记忆在前边冠上大或小。路在老家不叫路,叫道,老早的时候叫官道,就是大众的了。官道两边栽着杨树,远远看去是一条绿带,风一起又是舞着的绿龙。官道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逢到雨天,车辙里积满了雨水,风一吹,车辙里又干干的了。马车行在官道上咣咣当当地响着,和马铃声、马蹄声混杂着就是让赶车人不寂寞的音乐……啊……这也是《老家地理》的片段。世道多变,大道上照样有很多故事,只是离开胡同或街的人们终究还要回到村庄,倒有不回去的,或为官或从军,可就是连骨灰都埋在外地的,临终前也念念不忘自己的根。只是老家人出来的不多,大多数生老病死都没离开过村庄。人总是要经历心绪不宁的年纪,哪个时代都一样,厌倦了一如既往的生活,悲壮也伤感地离开只求不再一如既往。遗憾的是,还是大多数人依旧一如既往地在村庄里生活……啊……也就是过日子,娶妻养子,侍奉老人,愿意或不愿意都要与执子之手,最终与子白头偕老。说是离开了老家,可我总是要不断地回去。回到老家之前,我也必须走大道,拎着一个沉重的皮箱往村里走着,也看两边的庄稼地,却常被路边的牵牛花、芨芨草转移注意力,或突然从高粱地或玉米地里飞出一只或一群麻雀,眼里就没了庄稼。离开老家之前,我也没少在地里劳动,却从没像与文字纠缠时那么专心致志。母亲常责怪我和草没仇,见到一棵壮壮实实的玉米苗或棉花秧被一锄头砍下,干脆大吼大叫,仿佛天要塌下来了。看见母亲那个样子,我也觉得自己有错或干脆犯了大罪,却真的不热爱土地。上学的时候,我读到艾青的诗眼里也常含着泪水,却还不能对老家的土地爱得深沉。历史老师讲井田制的时候,我固执地认为老家的地是井……啊……就是让很多人坐着观天的井,才义无反顾地丢下了我的村、我的情人!

还说路吧?

径像刀子一样把老家的庄稼地、芦苇地穿得透透的,弯弯曲曲的绳子一样,又像羊肠,老家人才管庄稼地和芦苇地里的小径叫羊肠小道……啊……依然是《老家地理》的片段。除了大道或官道,老家还有很多条路,其中就有径,落实到文字用曲折或蜿蜒之类的词语形容就有了不少意味。离不开村庄的人也离不开那些路或道,与大相对的是小,说小道也符合老家人的语音习惯。要是说小路就不合群了,谁出去说话洋气必定遭人耻笑,且一定有人在背后撇着嘴把一些恶毒的话语说出来才行。只是大道或小道上都有故事,未必风起云涌或跌宕起伏,可走不出村庄的人,尤其是女人受到委屈后会避开热闹的地方。街不行,胡同也不行,那些心情不好或很坏的女人们会走进庄稼地或芦苇地。坐在小道旁,那些女人自己说自己哭……啊……还会骂,说着哭着骂着又会笑,却是自嘲或自暴自弃之后的宣泄,当然还有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庄稼地或芦苇地里都会有水堇、地丁、地黄滋生出来,遇到好时节也是很容易绽放出花朵,刺儿菜和蒲草也都是随着风长呢!那些女人中或是遇到婚事受挫的,或是婚后不顺的,心情好时花是好花;草也是讨人喜欢的,可情绪一旦很坏就很不好了,抓、柔、捏,甚至有愤怒到极点的还会用嘴嚼,嘎嘎吱吱地响呢!只是那些女人粉碎的不是草或花,是人,也许会愤恨一时或几天,也许会愤恨一辈子或几辈子……哎哟哟——苦难啊!泄愤者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小道旁边的花草折腾得稀巴烂,最终变城泥或融进土里或受到雨水冲击流进水洼。其实呢气是不是出完了,女人们心中的愤恨之情是不是还在作祟,太阳都会落山,月亮也会离开,晨晚时候的炊烟该升腾了肯定会照常升腾,那日子该过还得过下去呗!只是那些女人站起身来,却必须再顺着一条条小道回到村庄。

究竟在老家生活了十几年,我熟悉每一条街和胡同,对大道、小道也耳熟能详。我曾不少次责怪自己没绘画的天赋,也抱怨没有学习的机会,却能用文字复原家乡。傅炆摇着头笑了笑接着往西走,走不远有一条小胡同,穿过去就到了前街,却还不想收住脚,直到过了前街与中街交叉的十字路口依然不知道去哪里,待他走近白家胡同才觉得该去看看白先生……啊……我作《尘下》时除了人物和胡同的名称是虚构,基本上复原了老家的真实地理。也是太熟悉那些街巷了才难以虚构,可我从来不想与谁争夺名誉上的所有权。离开街和巷,我走在村外的土路上闻鸟鸣、品花香,当然,第一次让爱情闪一样划过后也惆怅。无法排泄强说愁式的幽怨,我也像受了委屈的女人们走进芦苇地或庄稼地,却从来没有愤恨过谁。走在芦苇地或庄稼地里的小道上,伴着也处于青春期的花草,我于惆怅中徘徊,却也于惆怅中向往。茂密的植物遮蔽不了青春期的躁动和羞涩,可我依然不想去拥有,就像永远也不想拥有家乡的土地一样,更不想将脚下的路据为己有……啊……一直不想!

公路是连接城市和乡村的纽带,逢山开洞、遇水搭桥,也是蜿蜒着几百甚至几千里长。有一条小公路早就从西边穿了过去,覆盖了老家村北那条大道,与东西两条公路连接起来,偶尔回去不会看到车水马龙的情景,可大大小小的车辆也是闪一样地穿梭。老早的时候,老家村北那条大道是土路,春种秋收、运粪运粮,马车、小拉车或小推车,就是肩挑手提的人们也离不开那条似乎千年不变的大道。要紧的是,走在村北那条大道上,那些一生都热爱土地的人扭头看见绿油油或金黄黄的一片,有多少忧愁都会烟消云散。只是我不热爱老家那条大道,走在上边只想尽快看到尽头。也是老早的时候,人们顺着老家村北那条大道走到东边,突然看见一条还算笔直的公路,倒是不宽,却足可以让一辆辆解放牌卡车来来回回地穿梭。待我和同龄人能自由行走了,顺着老家村北那条土路走到尽头,可以去公路东边的供销社里买一些铅笔或作业本之类的文具。其实呢就是两手空空的也无所谓,走进供销社除了能看见很多过去轻易见不到的东西,我们还能看见两个售货员飞眉眼,一个小伙子卖雪花膏,一个姑娘卖“的确良”。那时候,我们还很小,不懂得爱情,却觉得很有趣才都愿意走到那条土路的尽头。公社搬到了镇北,还在公路西边盖了大楼,国营食堂和公社大院对着门,跟镇供销社和农机站紧连着,农机站对过是卫生院和兽医站……啊……作《尘下》时为了做到精确描述,我还画了一张图。其实呢最愿去供销社的还是姑娘们,当然,家境好一点的媳妇们也不落后。供销社里有紫罗兰、万紫千红,都是吸引姑娘和媳妇们的化妆品;货架上还有防雨绸和灯芯绒什么的,有钱的买,没钱的也像我们一样看,只是有的人看着看着心就野了起来,腿也长了。那时候,村里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不是谁家都有,却能借,骑上去顺着那条土路走到尽头就上了公路,再弯曲的也能抵达目的地呢!保定曾有个马号,原是直隶总督署驿站,后来变成了商家聚集地,再后来就有了百货商场。其实呢姑娘们骑着自家或借来的自行车,就是走进郊区的一家供销社,也能买到在老家买不到的化妆品或布料。只是好多姑娘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后,必须再顺着那条公路跑回来才行。回到家,姑娘们把化妆品涂抹在脸上、将布料变成衣服穿在身上,独自或几个人坐在闺房里又必须想自己的未来。有的姑娘凭着关系或顶替父亲进城当了工人,也有的嫁给年纪大或有残疾或智力有障碍的男人,自己和孩子的户口都落不到城里,却能像城市人一样生活。还有的姑娘没有关系,也没有当工人的父亲,干脆就与解放军成就姻缘,待丈夫从兵熬到班长、连长……啊……其实呢只要升到连长之后就能随军了。有的姑娘自己或带着孩子走进军营,有的最终迎回了丈夫,可军装上没有领章,帽子上也没有帽徽,白头偕老的愿望就只能在田园里实现了。只是离开村庄的姑娘们都要走大道,有的走到尽头上了公路,有的离开一条土路却又必须走上一条,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连大道上也落下一大片一大片红。那些永远也离不开村庄的男人又找不到心爱的姑娘,走在大道上就想那一大片一大片红。那些男人觉得没着没落了,也去芦苇地或庄稼地里,可他们不会像受了委屈的女人,只是小道两边的花草照样不会有好结局。也有不离开村庄的姑娘,心中却必定有一个可心的男人,再是人家的家境又必须好,两家再有掰不开的交情,婚事自然顺风顺水。只是那么如意的姑娘可不多,心中有了彼此欢心的男人,有的与父母斗争后才能成就姻缘,有的只能含恨离开,也就有了那么多如泣如诉的爱情悲歌。只是如愿也好,不如愿也罢,生活在村庄里的女人们都离不开小道,芦苇地或庄稼地里有小道就有花有草……啊……当然还离不开大道,走在上边心胸究竟宽敞一些。用了这么多笔墨说了大道又说小道,可我说来说去还是老辈人那点事情呗!待我和同龄人也向往爱情了,再顺着村北那条土路走到尽头,可以沿着公路走进很多城市,且能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与我一样离开家乡的人都不想拥有土地,也不热爱大道和小道。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与文字纠缠,可有很大一部分都与家乡有关!遗憾的是,唱着《故乡的云》坐在绿皮火车上,我依然不丢空空的行囊,眼里也依然满含泪水,却又依然不能对老家的土地爱得深沉……啊……还有老家的道或路!

还说站台吧?

各位旅客,开往××方向的×××次列车就要进站了,有上车的旅客请携带好行李物品准备检票……啊……柔声细语又颇有磁性。每个候车的旅客都欣喜若狂,汹涌、嘈杂和由此引发的极不舒服感全然不顾,所有准备全是为了顷刻间的冲刺。我曾无数次听到那种声音,也欣喜若狂地去汹涌去嘈杂去不舒服,却必须从一个终点或起点走向另一个终点或起点。站台或月台也是路或道,只不过必须暂时停下脚,犹如老辈人走在村北的土路上,累了坐在树荫下喘一口气,顺便脱下鞋倒掉里边的土一样。我也曾无数次与不同身份的人从候车室冲向站台,也无数次与不同身份的人冲刺一样钻进列车。走上列车之前,我必须无奈地接受撞击,除了一个个鼓囊囊的蛇皮袋,还有数码皮箱和珠鱼皮手提包。听到车轮碾压钢轨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也焦急地张望,再听到尖利且悠长的汽笛声,又与那些不同身份的人谨慎地等待火车停下来。只是有人突然拿起响着铃声的大哥大说话了,还有的突然想起什么不得不与同伴大声交谈,好像离开或去一座城市之前应该发一封电报或去邮局排队打个长途电话。还有人可能为自己的前程担忧才与同伴耳语,可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也就变成了大喊大叫……啊……1980年代末期的站台上就是这么热闹呢!那时候,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焦虑和迷惘,以旁观者的身份注意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服饰和语音,再是的确缘于内心的表情,也为日后为他们虚构故事无意中赚取了不小的资本。只是身边的人还在汹涌还在嘈杂还在不舒服,那我自然不能分散本来就不充裕的精力。待伴着很多不舒服坐在座位上,我才觉得列车也应该是路……啊……一条不用双脚行走的路。只是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钢轨、站台和列车都不属于自己,也就是说,好多年都走在他的路上。待我走在自己的路上,有欢喜,也有伤痛,还有头破血流后的癫狂或不羁,以致于必须承受无尽的苦痛和尴尬。我应该追悔莫及,却没有……啊……一直没有,那就必须继续走在自己的路上,直到路或道失去了全部意义。只是当时真的不知道,那趟开往真如、路过南京的列车,究竟将我的人生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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