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消失在杀年猪的记忆

所谓的儿时,并没有个确切的时间界限,也许你认为是你刚记事的那一刻,也许你认为是某件事情出现之前。我不太记得我的儿时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家的大白猪被杀死了,我突然觉得生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也许那个时候起我就没有了儿时吧!

那是一个隆冬的下午,我正带领着一群孩子包围了那个令人恐怖的爆米花机。一个黑咕隆咚的装置,后面连着一个长长的大布袋,大的可以钻进我们四五个我这样大的孩子。随着每一声的爆裂声响,我带领着我的尾随者冲向前去,一窝蜂似的哄抢散落在地的爆米花。那时爆米花是那么的甜,那是只有在过年才能使劲吃的零食,而后虽然经常可以吃到爆米花,可是,再也尝不到当初的味道。

图片来源于网络

也是在那个快过年的下午,正当我准备和隔壁村里的孩子决斗的时候,隔壁二狗子四岁的弟弟吸着鼻涕告诉我,我那十分爱我的爸爸妈妈正在打架。正准备大显身手的我一下子愣住了,思索一二我学着电视里大侠的架势,双手作揖:“改日再战!”

那天的天气异常干冷,等到我连跑带跳赶回家里的时候,只见狼藉一片的残局铺现在眼前。中午煮过腊八粥的大铁锅已经被一块石头砸烂,我昨晚去井里打水的深红色水桶已经从中间裂开,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白铝洗菜盆被摔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坑,豁了一个口的菜刀横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头发凌乱的母亲脸上挂着泪水,两目无光地瞅着面前父亲充满了脚臭味的鞋子,不时地擤上一把鼻涕,使劲甩向前面的空地。而面带尘土的父亲此刻正坐在那低矮的板凳上,大口地喝着我中午从村口商店给他赊来的那斤酒。

这是我认识的爱我的爸爸妈妈吗?是那个会教我猜谜语、唱儿歌的妈妈吗?是那个会教我背古诗、给我讲大侠剑客的爸爸吗?我心中那对恩爱有加、羡煞旁人的仙侠眷侣去哪里了呢?小小的我想不明白,在村里当上了孩子王的我始终想不明白,在赢了那场决斗的我依旧想不明白。

也许小孩子都是聪明的,总是有办法让生活恢复到从前,不会像成年人那样记得发生过的伤心细节。没过多久我就忘记了这些事情,好像生活又恢复了从前。

年关将近,农人将年味酝酿在杀年猪的日程上,这是我最期盼又最伤心的日子。开心是因为可以敞开了肚皮吃好多好多的肉了,伤心是因为要我家那头最听话的大白猪就要被杀了。虽然当初对死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对于自己亲手帮忙养大并且类似于朋友的大肥猪就要离开我,多少都是有点忧伤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母亲凌晨五点多就起床开始烧杀猪用的开水了,父亲早早地去隔壁村里借烫猪用的木盆。那是一种椭圆形的大木盆,大概有五岁的我半人那么高,一排木板被两根铁丝圈围起来了,加上十几块木板钉成的木板就成了一个大木盆。当时的我想这么大的木盆如果我进去洗澡该有多么舒服,可是一想到躺进去的猪就要死了怎么也不敢往舒服的方向去想了。父亲抗回来木盆后,母亲刚好烧好了杀猪水。

随大木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清瘦老头,那是隔壁村上次跟我决斗的那孩子李大嘴的老爸。他老爸是坊近不远杀猪匠,附近几个村这几十年的猪都是他杀的。听大人们说正是因为他杀太多猪了,老天爷惩罚他,让他四十岁才娶媳妇。而且娶了个生不出来孩子的媳妇,因为他媳妇已经结扎,虽然当时的我一直追问母亲什么是结扎,在一群大妈大爷堆里的母亲红着脸让我一边去,我还是一直没有搞清楚什么是结扎,只是觉得结扎不是什么好事情。母亲一直把我从人堆里推开,最后我一脸倔强地噘嘴说反正以后我不结扎,悻悻样走开了。

“把门板下了,开始捉猪了!”杀猪匠扔下他带来的刀具就开始吆喝我父亲。他带来一个小筺子里面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有前面圆圆的刀子,有两面都有刃的砍刀,有细细的尖刀,还有几个半卷的铁皮刀。最好玩的莫过于那种可以浮在水面的石头,好多次我都想拿一个出去显摆的时候,总是会被他黑着脸一声怒吼而吓跑,他和他那杂种儿子一样讨厌。

不一会儿我那浑身沾满臭泥巴的大白猪就被几个大汉按住了,它撕心裂肺地吼着,全然没有平时喂它吃青草的时候那种欢快,他这是在抗议命运的不公还是在哀求面无表情的人类放过它呢?当时的我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我只是在想我的好朋友就要死了,它死的时候会不会痛呢?它会不会知道它要死了呢?如果我是它我会想什么呢?

我看不下去了,跑去想恳求母亲能不能不杀它,毕竟母亲和它呆一起的时间更多。可是母亲却笑着对我说:“傻孩子,养它就是为了杀它啊!”我感到很无趣,母亲真的比我喂的多啊,它更听母亲的话啊,它对她感情更深啊,为什么大白猪要死了她却没有我伤心,相反她还很高兴?这和那个给我讲狼和羊故事的妈妈完全不一样啊,现在她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大灰狼。

大白猪的嘶吼随着杀猪匠的长刀拔出逐渐变小了,鲜血从猪的颈部喷出,喷到端着大脸盆的母亲身上,她却不在意,随着满满一盆猪血被端进厨房后,杀猪的整个局面才全面铺开。撤去了门板后,大白猪被安放在了大木盆里,而后一桶一桶的开水倒入盆里,滚烫的水没过了它的身体,杀猪匠和帮手就开始忙活起来了。一般来说会有三四个帮手,每人手里拿一个铁皮刀剃猪毛,杀猪匠一般负责猪头的地方,应该是这个地方的毛很难刮掉,更需要专业技术吧。杀猪匠手里握着我心念念的浮石,使劲砸向猪的紧闭眼睛和脸上的褶子。经过一群人的手忙脚乱,大白猪变成了正正的白猪,一头没有毛的裸体猪。

接下来就是彰显技术的时候了——吹猪,这是个很考验杀猪匠肺活量和体力的事情。杀猪匠先把猪的一只后蹄子洗干净,拿出最小的那把细刀在洗干净的那个后脚脖轻割一刀,然后就取出了一根比我还高的带环铁棒。只见他把铁棒从刚开的小口处捅进猪的身体,沿皮从猪的大腿捅向猪肚子,再捅向猪的头上,两面只要能够捅到的地方都捅一遍后,褪出铁棒,他跨出两脚扎了马步,半弯着腰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对着猪后脚踝那个小口吹进去。随着他一口一口地换气,大白猪也慢慢的变胖了,直到猪变成原来的两倍大、眼睛睁圆了、舌头吐出来才停止了吹猪这一步骤。

接下来就是给猪开肠破肚了,其实这样的说法不太对,应该是把猪大卸八块,或者说分割成一块一块。杀猪匠并不直接剖开猪的肚子,只见他拿出来那把棒槌宽的尖刀,熟练的镟下猪的四个蹄子,丢在旁边的盆子里,之后再旋转着起下了猪的四个大腿。接下来的程序进展的很快,他拿出那把比较短的双刃砍刀,先慢慢地划开猪的脊背正中,再往下应该都是骨头,只见他手起刀落扬起砍刀狠狠地砍下去。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骨碎声,猪的体腔就从后背打开了。接下来就是掏心掏肺、割肠破肚的活了,不一会儿我家的大白猪就被分成了一块块。

小时候好像也不怎么害怕血腥场面,好像大人们也没说让小孩子回避什么似的。也许大人们觉得杀年猪是件喜庆的事情吧,并没有人觉得这是可以和血腥、和死亡联系起来的事情。没有人觉得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生命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消失是值得忧伤的,人们从来都是习以为常。或许只有那些不常见面的生命消失才会引起什么感伤,比如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比如一直听说而并未见过的国宝大熊猫,这样的生命消失才会让他们觉得惋惜亦或是忧伤吧。

我的这种想法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在和母亲争吵过后看着父亲当众人面喝下那瓶农药时再次涌出,而后留下的回忆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是曾经目睹它死去的那头大白猪还是害死父亲的那瓶农药?我至今都无法确定,只是觉得两个场面的感觉恍如一起出现,毕竟一起围观谈笑的都是同样一群人而已。我只记得我也在那群人之中。

#羽西X 红蕴新生#

羽西x 红蕴新生

你可能感兴趣的:(儿时的年味|消失在杀年猪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