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元英的父亲病危,送进医院抢救。其连夜赶回。)
医生:这是出血点,面积非常大,我们已经做了引流手术。结果怎么样了,现在还很难说。
丁元英:您指得结果是什么,怎么个很难说?
医生:病人的治疗是公费还是自费?
丁秋红(丁元英的妹妹):是自费,我父亲没得单位,也没有公费医疗。
丁元英:大夫,您不必考虑钱的问题,你只考虑怎么能把病治好。
医生:人的丘脑就像个瓶颈,它直接与大脑皮层相连,除了嗅觉外,人体各部所感受的冲动,都要通过它传递给大脑皮层。也就是说所有的信息,都要从这里出入,这里如果发生问题,势必会连带破坏周围的脑组织。
丁元英的大哥:什么意思?
医生:从你父亲的病情来看,你们得有个思想准备,我只能这样告诉你们,能救活的可能性不大,即便能够救活了,也是一个植物人
丁秋红:不可能。
医生: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是医学。我不知道你们的经济状况怎么样,一天几千元的医疗费,不是个小数目,医生必须告诉你们这个情况,如果救活了,不管是从经济,还是其他方面,你们都要对以后的事情有个打算。
丁元英:您能确定,即便救活了也是一个植物人。
医生:我不敢用确定这个词。但根据医学和无数临床病例是这样的,有很多像你父亲这种情况的病人,都是因为没有钱而放弃治疗的。当然,用呼吸机维持半年的也有,连护工带住院费花了六十多万,当然,这是有钱的人家。
丁问:医生,那我怎么做,才能让我父亲死?
医生:中国没有安乐死的说法,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这里是医院,只要病人没有死亡,只要病人的账户上还有钱,医生就要继续治疗。
丁元英:好,谢谢。
(丁元英在医院陪了父亲整整一夜。) (第二天,家庭会议中,在讨论对父亲的治疗方案。)
丁元英的大哥: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了,我跟咱妈商量了一下,咱开个会,看咱爸这个事怎么办。商量一下这钱该咋摊。
丁元英:如果是摊钱的会,我就不参加了。
丁元英的大哥:为啥?你凭啥不参加?
丁元英:我只知道他是我爹,他还是谁的爹,我不知道。
丁元英:你这是什么话?你不知道他还是我的爹,你不知道他也是丁秋红的爹么?
母亲:哎呀,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冤家,那么大的人了,有啥子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丁元英的大哥:我看着他就别扭,从来都没有从他嘴里听过一句人话。他几年不会一趟家,一进门就打听怎么能让咱爸死。那是人话么?你跟人家医生说钱不是问题,那人家还不往死里给你用高价药,现在呼吸机,血透机用上了,连空气过滤机都用上了,你以为你是谁呀。咱是不是有了这两个钱,就非得这么烧啊。
丁秋红:二哥,那你说一下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是真没有听懂。
丁元英:我不是在和大哥置气,是好好说的。大哥现在说的是摊钱的事情,如果我知道咱爹不仅是我爹,也还是你们的爹,那就一定会想到分摊责任,否则心理就不平衡,只要你是个人,就得这么想。我和大哥都在外边,如果秋红在给父亲端茶倒水的时候,也这么想,他也是你们的爹,那这碗水就端不下去了,结果就是咱爹喝不上了水了。
丁元英的大哥:秋红照顾父母,将来遗产都是她的。
丁元英:那没有遗产的父母就该扔墙头上了。讲责任本来就已经错了,说孝顺再加个美德就更错了。那应该是血缘关系的本来,本该如此。孝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美德,是非得把所有干净的地都弄脏了才踏实的东西。
丁元英的大哥:我说不过你,你也别尽捡好听的说。你就说你咋办吧。
丁元英:原则上说,父亲的医疗费,和可能的长期医护费用,可能的后事所发生的费用,都由我来负责,为什么说原则上说。因为他也是你们的爹,这里面有一个情感表达的问题。如果大哥觉得秋红这几年照顾老人挺辛苦了,想放几个钱表达一下心情也可以。
丁元英的大哥:你那是有钱的,没钱呢,没钱你也这么说么?
丁元英:没钱的子女多了,办到哪里是哪里。尽心尽力是标准,办到什么程度不是标准。
丁秋红:这都啥子时候了?你们就不要吵了。二哥,你在北京给的那些钱,不就是给两位老人准备的么?现在还多,还是说一下眼前该咋个办么?
丁元英:爸还在病危阶段,现在还在抢救,爸的左手还有反应,现在还不到确定是病危无意识,还是植物人的无意识,不到确定是植物人的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如果过了病危阶段,确认是植物人,那就停止交费,我就把氧气管子拔了。
丁元英的大哥:就算是植物人,也不能拔管子,我是长子,这个家轮不到你说话,我不能让别人说我们做儿女的不孝顺,不能让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别说家里还有点钱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保住爸的这一口气。
丁元英:注意,我下面说的话只针对我自己。如果我孝顺的口碑,是以我的父亲的痛苦和尊严为条件的话,那我就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
丁元英的大哥:你也注意了,你的是个东西是以要咱爸的命为条件。
丁元英的母亲:元英啊,那可是你爸啊?拔管子这种绝情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口。养儿防老,他落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自个的亲生儿子要给他拔管子,生儿育女还有哪个子用么?
丁元英:妈,如果您养儿就是为了防老,那就别说母爱有多伟大了。您养来养去还是为了自己,那是交换,等不等价还两说着呢。碰到个我这么个不孝顺的,您就算是赔了。
(丁母情绪激动,呼吸困难)
丁元英的大哥:你想把妈气死啊。这么多年,你在外面自在了。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给妈盛过一碗粥端过一碗水呀,既然是血缘关系的本来,那你就本该一个让我瞧瞧。
丁元英:对于父母,我很惭愧,也很内疚。我不适应家长里短的生活,父母也适应不了我那种生活。这很矛盾,所以我一直很感激秋红和谢辉,是他们一直在照顾着老人。
丁秋红:二哥,不说了。都坐在家里面给爸妈端水,那我们端一碗水去交医药费算了,问题是那人家医院干不干嘛。
(丁元英的父亲在医院中自然去世。墓地里,丁和其妹妹的另一段对话)
丁秋红:二哥,还是老爸心疼你啊,怕你落个不孝子的名声,就自己走了。二哥,我觉得不该那样子说妈,养儿防老,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嘛。
丁元英:养儿防老,那父母就是你天然的债权人。而且这种感情比天高比海深,你永远想着的就是还债报恩,所以这种文化就让每个人都直不起腰来,你看这个民族就是老弯着腰。而老人越是觉得养儿防老,就越容易觉得吃亏,心里就越苦。
丁秋红:二哥,我想问你个问题啊。这只是个假设啊,如果我们已经砸锅卖铁,再也借不来钱了,但是还差一万块钱就能救活爸了。那你说该咋个办么?
丁元英:那他就死。
丁秋红:二哥,你还是一个人过吧。没得任何人能受得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