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琴情

文/子湛

1.初见

天宝十四年,十五中秋夜。

长安大街尽头的广平王府,正在举行着一场私人宴会。

宴会大厅中,主客纷纷入座,十数长相惊艳的姑娘随之走进大厅,或琴或歌或舞。琴音悠扬悦耳,歌声优美动听,舞蹈美妙蹁跹,美酒清香怡人。

酒过三巡,在座宾客几乎纷纷都有些醉了。

唯有坐在左下角的一个翩翩少年,依旧是正襟危坐,正闭着眼睛,似乎在寻味着什么特别精妙的东西。

上首广平王看到他这样,问道:“远道贤弟,你正在寻味什么呢,说出来与诸君分享分享!”

“殿下,微臣发现一妙人!”

“妙人何在?”

少年的目光,向着末坐正在弹琴的姑娘径直而去。

齐远道话毕,诸君的视线,不由都聚集到了那姑娘身上。

她身穿一袭点缀有鸢尾花图案的青色纱裙,腰间绑着一根紫色青鸟纹带,青丝如瀑,眉若远山,秋水双眸,十指青葱,当真是一无双佳人。

她叫陈绵绵,是明月坊最为出众的琴师,而明月坊是长安最大的歌舞坊。

陈绵绵听及那少年,以如此言语戏弄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怎奈满场在座宾客,无不是达官显贵,她一介小小琴师,若是敢说出些什么不敬的话,怕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众人不解,佳人是有无双姿态,可其妙在何处呢?

“远道好乐,此曲琴音,清雅纯净若天池之水,其后竟可演变成冬雪之凛冽,实在是妙。其琴技妙,其琴意妙,其琴心更是妙不可言!”

众人可是,都知道齐远道是长安出了名的乐痴。当然,也更是当今大唐数一数二的音乐大家。齐远道竟然如此推崇此女,实是令人惊异。

陈绵绵听及齐远道如此言语,知道她是误解了她,原来她不是故意调戏自己,而是自己此生所遇之唯一知己。

广平王也不禁瞧了瞧卫少儿,对于此女竟然生出了不少好奇。

“敢问姑娘,可否说下来历?”

“不敢劳王爷相请,小女名曰陈绵绵,来自明月坊,是坊中的一介琴师。”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兄,佳人是追你而来的呢!”

齐远道今年刚刚及冠,加之家教甚严,平素很少和女子有来往,听到广平王如此调侃,脸上不自觉得就有些脸红。

“王爷说笑了,这只不过是凑巧而已,远道怎敢如此唐突佳人?”

陈绵绵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宴会上的可都是大人物,她可不敢乱插嘴。那个远道公子,原来一点都不浮夸,不仅俊逸潇洒,竟然还文武双全,当真也是不可多得的郎君人选。

只是,绵绵有心远道,远道未必有意绵绵呀!

陈绵绵正在瞎想这些有的没的,突然广平王的一句话,立马把她从遐思中拉了回来。

“未必,未必,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呢!远道贤弟,你也是一个琴痴,何不与佳人共奏一曲呢?”

齐远道听到广平王如此说,心里顿时有些心动,毕竟能遇到如此琴师实是不易,就对着广平王点了点头。

“陈姑娘,在下是否有幸与姑娘合奏一曲?”

陈绵绵自听到广平王的提议,就满心欢喜了,这会远道公子刚还主动相邀,她就连忙起身对远道公子施了一礼。

“是在下的荣幸才对,有劳齐公子指教!”

侍女取来琴,在陈绵绵旁边另设了一张桌案安置好。

齐远道移步过来,坐正清心。

“一曲高山流水,姑娘请!”

“齐公子请!”

只见绵绵、远道两人,手指按动琴弦,琴音淙淙而出。绵绵琴音若她的名字流水般绵绵不绝,远道琴音就像高山般雄伟瑰丽。

这天作之合的琴音一出,顿时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弹琴的两人完全沉入了琴中,听琴的诸君完全沉在了琴音中,整个大厅都被那一曲高山流水占得满满的。

2.绿绮

八月十六,长安恢复了旧时模样。

迟起的陈绵绵,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清水芙蓉般的少女,久久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歌舞坊往往是在午后,才开始营业的。

这会闲来无事的陈绵绵,就带着自己的侍女颜雪,准备去长安最大的琴行“琴国”一行,据说“绿绮”现世,若有机会,她可一定要把那把名琴买到手,为此她带上了自己所有的钱财!

琴国中有一闻名天下的厅室,名为论琴厅,此时举行着一场关于琴道的论战。

但有人能在论琴厅,与众人三日论琴而不败者,琴国便以绿绮相赠。

绿绮作为史上著名古琴之一,当年司马相如用之,奏一曲《凤求凰》,赢得佳人卓文君芳心,这一千古爱情佳话,可不知倾倒了多少少年与姑娘。

陈绵绵来到琴国,自然被论琴厅那巍巍声势吸引过去了,听了一会论琴后,只有偶尔几句言辞尚算入得陈绵绵耳中,其余皆不足道。

“绵绵姐姐,你可是琴道大家呢,何不上去试试?”侍女颜夕在一旁,一边对台上那些说辞不以为然,一边鼓动陈绵绵上台一论。

陈绵绵敲了敲颜夕的小脑袋,笑着说:“别瞎起哄,你姐姐我,不过是歌舞坊的一介琴师,虽然对琴之一道尚算有所得。可是要在论战台上坚持三天三夜不败,你姐姐我,自问还是做不到的!而且,明月坊的管事妈妈,可不会让你姐姐我如此逍遥三天的!”

听了一会后,觉得再没什么意思,两女就启程回去了。

近几天的日子如以往般,一平如水,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八月廿三早晨,陈绵绵刚刚起床,对静梳妆之际,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姑娘,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正木木的发着呆。

这一声大喊吓了陈绵绵一个激灵,顿时从呆呆木木的样子醒转了过来。

陈绵绵在心里寻思,这会有人找自己,会是谁呢?自己在长安几乎没有什么故友亲朋的,再说平时也没有招惹什么人呀。算了,不想了,直接出去看看。

明月坊门外,站着一个手捧琴匣的翩翩少年,他身穿一件栗色雨花锦鹤氅,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仙花纹革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有着一双睿智的星眸,身形颀长,当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材,来往的人都不自觉地把目光积聚到了他的身上。

陈绵绵走出门外,一眼就看到了齐远道,这个她在元宵夜有过一瞬心动的少年,她本以为也就只是一瞬心动了,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怕是此生再不会有什么交集。

齐远道看到陈绵绵出来,带着众人的视线走向了她,顿时围观姑娘们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陈姑娘,在下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无妨,不知道齐公子找小女子有什么事?”

“那夜有幸结识姑娘如此琴道大师,实是齐某之幸。在下过往三天三夜,在琴国论战厅侥幸获得无一败绩,有幸得到名琴“绿绮”,只是在下的琴道和此琴不和,绿绮在我手上只会蒙尘,那夜听及姑娘抚琴,觉得此最好的主人就是姑娘呢!”

陈绵绵可是思慕此琴已久了,只是,这琴也太贵重了,陈绵绵打心眼里想要,可她能就这样轻易地接受如此礼物吗?

“齐公子,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礼物太过贵重,小女子承受不起!”

“宝剑赠英雄,名琴予知音。若姑娘不肯受,这琴就只能一直蒙尘下去,姑娘想必也不愿意看到。而且,姑娘不必太过在意此琴贵重,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把上好的琴,只因曾经司马相如用过,才得以身价倍涨,安知此琴不会因为姑娘再次名声大躁?”

陈绵绵听到齐远道如此真挚的言语,知道他是诚心诚意送自己琴的,就没有再推辞,从齐远道手里珍重地接过了琴匣。

“齐公子如此大恩,不知小女子可以为公子做些什么呢?”

“姑娘不必客气,赠琴也是了了在下一桩心愿,惟愿姑娘以后善待此琴!”说完上马,竟直接扬鞭而去。

他远去的方向竟是出城,陈绵绵完全不知他这么急着出城做什么。

3.意外

陈绵绵抱着琴匣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把古朴精致的古琴呈现眼前,她手指轻轻按动琴弦,清越柔韧的琴音跃动耳迹,余味绵绵而悠长。

她此刻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觉得这把琴就是为她而生的,她也是为了这把琴而生的。

陈绵绵欣赏完“绿绮”后,把“绿绮”从琴匣里取出,在琴下面竟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流水高山,卿心我心。赠卿此琴,望卿相知。”

至此,陈绵绵完全懂了齐远道的心意。

高山流水,远道若山绵绵若水,山依水来水傍山,愿他心她心相知。

赠卿此琴,琴与情谐音,难怪远道非要送绵绵此琴,而且一待她接受,就赶紧上马跑了。

绵绵那夜就对远道有过一瞬动心,只是后来可从不敢奢望,远道会对她有心。远道这突然的表白,让绵绵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毕竟她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而远道可是将门出身,世代簪缨,他们会有未来吗?

绵绵和所有陷入初恋的姑娘一样,此时心中有好多只小鹿,来当回冲撞,撞得绵绵整个人傻傻的。

明月坊前院,突然一片喊打喊杀声传来。

陈绵绵顾不得再继续收拾了,赶紧跑到了前院。

只见一个穿着华贵锦袍的家伙,领着一帮威猛大汉已经在砸楼了,那个家伙怎么有些眼熟呢?

对,是他,人称长安小霸王,宁小王爷李寻是也。

李寻的父亲,是当今天子的亲兄长,兄弟感情特别深厚,而李寻的父亲业已去世,是以当今天子对他特别宠爱。

宁小王爷有了这样一座靠山,当然就更肆无忌惮了,只是这家伙特别有眼力,因此一直来虽然做了许多坏事,可是并没有得罪什么太厉害的人。

陈绵绵不知道,明月坊因为什么惹上这个小霸王了,按说管事妈妈人情练达,是不会得罪这样的主的。

“明月坊管事的快给小爷出来,不然小爷拆

你这破楼!”

管事妈妈赶紧上前,向李寻躬身作揖,说道:“宁小王爷,不知道小店有哪里得罪你了,还请担待!”

“担待,担待个屁,昨晚我请你们明月坊去本王府上表演,你们去倒是去了,可是那去的都是什么货色呀,一个个的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只知道按部就班,我可听说你们明月坊是长安最大的歌舞坊,今天来此一观确实所言非虚,那么你们昨晚,只怕是你们在糊弄本王呢!”

管事妈妈听到这,顿时冷汗就下来了,昨夜明月坊接了两个场子,其中一个是正红的宰相杨国忠府上,另一个是宁王,妈妈想两边通吃,就外找了一家派往了宁王府。

这个宁王人传不学无术,传言真是害死人呢!

“宁小王爷,昨晚宰相杨大人让小店差人过去,小店也没办法,只好……。这个小店也不是有心的,把钱都退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放过小店怎么样?”

“那点小钱就别提,也不嫌丢人。放过你这店也可以,只是我听说你们店有个叫陈绵绵的琴师,你把她给我,就一切揭过。”

管事妈妈看了看楼梯旁的陈绵绵,可是真心舍不得,陈绵绵可是明月坊最为出色的琴师,有很多的人就是慕她之名才来明月坊的。

又再看了看翘着二郎腿坐在堂中的宁小王爷,这小爷可不好糊弄过去呢!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忍痛舍了陈绵绵。

陈绵绵看到了妈妈的脸色,已经知道了结果。

没想到刚刚和远道有了些眉目,这下被妈妈把自己交给这小混蛋王爷,怕是这辈子注定是不能有一个好归宿了。

陈绵绵虽只是一介弱女子,眼看就要作为赔礼,被管事妈妈送给宁小王爷,身旁的姐妹都关心地看着陈绵绵,可是她们也没有能力,来阻止这件事。

管事妈妈哭丧着一张脸,拿来了陈绵绵的身契交给了宁小王爷,宁小王爷随手接过,随口“美人,随小爷走”,就像个雄赳赳的大公鸡,嚣张地带着一众护卫和陈绵绵离开了明月坊。

4.情牵

宁小王爷带着陈绵绵穿街过巷,径直去了长安最大的酒楼,请陈绵绵吃了一顿山珍海味。

可是,陈绵绵哪有心思呢,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被这个混蛋王爷,怎么处置呢?要是他只是让自己弹琴跳舞以技侍人,这倒是可以,要是她要对自己不轨,陈绵绵宁愿一死了之。

吃完饭,宁小王爷又带着陈绵绵去往长安最好的成衣铺,不由陈绵绵反对,就直接让自己的侍女,带陈绵绵进去挑最好的适合陈绵绵的衣服给她。

陈绵绵这下心里更不安定了,这小王爷怕是真要让自己以色侍人了。

那么,既然横竖是个死,何不漂漂亮亮地去死?

其后陈绵绵又被带到长安最好的首饰店,这下陈绵绵是觉得估计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祭日了。

宁小王爷看着彻底改头换面的陈绵绵,直接就被惊呆了。起初的陈绵绵最多只是只能算是有一点惊艳,这一刻那简直就是惊为天人了。

他轻轻地直感叹:“瑶池不二紫府无双大致就是说如绵绵你了,只可惜……”

其后只是一直朝南而去,中途没有再度。

马车停下,绵绵下了车,发现已经来到了曲江大桥。

桥畔,柳树之下站着一个俊雅少年,此少年名叫齐远道。

陈绵绵看着齐远道,脸上那温暖的笑容,一瞬间明白了,宁小王爷之所以,去明月坊如此闹,只怕是齐远道的授意。

而这一切,就是恢复自己自由之身。

绵绵看向远道,久久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她的心已经彻底被这个少年占据。

远道看着绵绵,静静地看着,亦是没有开口。

绵绵和远道,目光早已在空中碰撞、交织、融合,直到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喂,喂,齐大傻子,绵绵姑娘。你们两人,顾及一下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陈绵绵小脸不自觉地就红了,齐远道直接给了这家伙一脚,让他快滚。

宁小王爷气冲冲地离开,直喊道:“齐大傻子,你丫的重色轻友!”

“绵绵,别管那家伙,那就是一个小混蛋!”

绵绵听到文质彬彬的远道如此说话,嘴角也弯出了一丝弧度。

“绵绵你笑起来真迷人!”

“远道公子,原来也这么会讨女儿家开心,看来元宵那晚脸红的是另一个远道公子呢!”

远道听绵绵如此调侃,知道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芥蒂。

他正了正色,一步步走近了绵绵。

绵绵看着走近的远道,心脏不自觉的跳得越来越快。

绵绵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一时间竟有些所措,只好木木的站在原地。

远道走到绵绵身前,左手牵住绵绵的右手放到自己心口。

“绵绵,元宵那晚我听了你的琴,知了你的琴心,自此就再也难放下。一夜辗转,我鼓起勇气赠琴与你,万幸你收下了,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开心吗,我可是一路奔马跑到了长安郊外呢。为了今天,这五天我是快耗光了心力呢,总算是如期完成心中所愿了呢!”

“绵绵,你知道吗?这几天日里夜里,不管做什么,我脑子里里面都是你,我齐远道已经被你彻底俘虏了呢!”

绵绵听到这儿,心里顿时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她就想眼前的这个少年,同心携手,直到永远,

“远道,我心如你心,我对你的思念比你更深,只是我一直觉得我们身份有别,心里没有那种安定的感觉,刚刚听了你的心里话,我陈绵绵,心里已经彻底认定你了!”

远道听到绵绵的回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紧紧抱住了绵绵,绵绵也抱紧了远道。

这一刻,他们之间再无距离。

夕阳下,曲江水静静地流淌着。

远道坐在江边的荒草地上,怀里拥着绵绵。

……

夜幕渐渐沉下,天也渐渐冷了。

远道脱下了自己的长衫,披给了绵绵。

他把绵绵抱上了马后,自己再上马,拥着绵绵,两人朝长安崇文坊而去。

绵绵这会已经是被幸福彻底砸晕了,压根没想自己今后当在哪落脚,以何为生计。

她这会心里只想着远道,或者说是什么也不想,就只想静静地躺在远道怀里,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才好。

只是,路总是有尽头的。

远道停马的地方,是一个小院。

“绵绵,到地方了。这是我给你找的住处,可还满意?”

绵绵这才从刚刚的幸福世界里转醒,看向眼前这个小院,房间不多,仅有四间,屋子用松木装修得清香典雅,院子里有两颗杏树,这会院子里都是落叶,绵绵对这个小院真的特别满意。

“这以后就是我住的地方了吗?”

“是的,只是暂时栖身之所。”

“暂时,那我以后住哪?”

“当然是住我家喽,待我准备好一切就娶你过门!”

绵绵起初以为,远道最多把她当做一个情人,就是那样只要远道始终心里有她,她也愿意。现在听到远道如此说,心里早就被感动到底了,她没想到远道对自己竟然如此深爱,眼泪不禁有些湿润。

“傻丫头,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不许哭呢!”

“绵绵只是觉得特别幸福呢,今天是绵绵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有我在,会让绵绵一直幸福下去的!”

远道拉着绵绵,选了一间绵绵最喜欢的,带绵绵进了屋子。

刚刚在院外,是隔壁家的灯火映亮了院子。

这会进了屋子,只有点点星光让屋子能稍微有点光亮。

远道怕绵绵害怕,就很快点亮了灯。

微弱灯火明灭,绵绵看着远道那在灯火下,愈加温暖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就吻了上去。

远道痴呆一瞬,紧紧抱住了绵绵的头,动情地就回应了上去,两人吻得好深好深。

时间已经不早了,尽管两人已经定情,可是有些底线还是不能逾越的,绵绵把远道送到了门口。

两人心里满是不舍,紧紧拥抱了一会后,远道才一步三回头地踏马离开,绵绵直到看不到远道的身影,才关门回去休息。

5.幸福

有远道相伴的绵绵,日子过得好不幸福。

有时候,他们乘一叶小舟,在曲江上顺水而飘,远道总是喜欢拥着绵绵,绵绵也喜欢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远道怀中。

有时候,他们会在小院里,远道奏琴绵绵轻舞,或绵绵奏琴远道舞剑。

有时候,绵绵会给远道做一些拿手的饭菜,远道总是像个孩子吃得特别开心。

有时候,远道牵着绵绵,游走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品尝着长安的风味小吃。

……

转眼间,三个多月就匆匆过去了。

秋天已经在绵绵的幸福时光中远去,长安下了第一场雪,雪是昨夜里突然下的,绵绵早上起来,看到整个长安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或许冥冥之中,绵绵和远道已经心意想通了。

这不,远道兴冲冲地冲进院子。

“绵绵,绵绵,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绵绵迎了上去,眼前这个像小孩般的,满脸童稚的少年,头发微乱,长衫染雪,手上竟然还抱了个雪球,肯定是远道这一路跑太快,摔了一跤,可是他却一点不当事,直接起来,随手抓一大团雪,边跑边弄。这不,到了绵绵院子,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绵绵仔细为远道整理了一番,稍有得意地说:“看来本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这随便一动手,一个邋遢小鬼就成了如此翩翩少年郎!”

“那是,那是,论心灵手巧,我家绵绵肯定是天下第一!”

“本姑娘才不是你家的呢,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绵绵是也!”

“怕是再过几天要改喽!”

“难道……?”

“对呀,经过我这几个月苦苦经营,已经为绵绵准备好了另一个身份,就是成为翰林学士陈冉的义女。另外,我已经说动我父亲,五日后去王翰林家提亲。”

“远道,我……”

“绵绵,你心里想的,我都懂!我想光明正大地娶你过门,只是你的身份,这我是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的。可是,我的家人是不可能同意,是以才有如此一番周折。”

“远道,我不是介意成为王翰林的义女,而是感动你为了我,去辛辛苦苦所做的这一切。有郎如此,绵绵此生再无所求!”

棉棉上前,把头埋到了远道胸前,远道静静地抱着绵绵,许久许久。

……

五日后,翰林陈冉府上正厅,主位上坐的是绵绵义父,右手下方坐的两个人,上首的是一个和远道特别相像的中年,这肯定就是远道父亲,紧邻着中年的那个少年,就是远道。

作为女儿家,绵绵这会是不方便出来,只好躲在正厅的侧屋偷偷地听着。

“陈兄,犬子对府上贵女绵绵小姐思慕已久,齐某今带犬子前来提亲,望王大人成全!”

“陈伯父,远道一定会让绵绵幸福,请你成全我们!”

绵绵在隔壁听到远道如此说,心想这不就是你找好的人,竟还如此会演戏,忍不住就要大笑,只不过她这是在偷听呀,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就把脸丢大了,于是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远道贤侄,文武全才,能看上小女绵绵,实是小女的福气,既然齐兄前来提亲,我就答应下这门亲事了!”

“如此,我们就是亲家公了!”

他们拿出了远道和绵绵的生辰贴,八字竟然特别相合,都感叹真是天赐姻缘啊!

生辰贴互相交换,定亲礼成。

就这样,远道和绵绵的亲事终于是定下来了。

经过商定,翻阅黄历,他们最终挑选了腊月二十,作为远道和绵绵大婚的日子。

6.出嫁

绵绵在陈府里,期待着,等候着。

日子终于来到了,腊月二十。

“小姐,小姐,快醒醒!”

绵绵睁开眼,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这会大概才三更天。

“秋夕,这么早啊!”

“小姐,今天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你可有得忙呢,快起来呢!”

绵绵本以为做新娘是很简单的事情,这时候才知道大错特错了。

新娘出嫁,当然要干干净净了。

绵绵刚起身,秋夕已经准备好了浴汤,绵绵走入浴桶,清水里面泡有柚子和绿竹。

柚子即有子,是希望出嫁女儿能够为夫家生子添丁。

绿竹四季常青刚直不易,象征着夫妻之间的爱情永远不移不易。

绵绵刚刚苏醒的肌肤浸润在浴汤中,感觉就像被远道拥在怀里一般,她静静地躺在浴桶里,品味着那般幸福滋味。

秋夕在旁边,时不时地往浴桶里撒下玫瑰花瓣,看到她这样子,顿时忍不住笑了。

“小姐,快洗呢,洗好后还要很多事要忙呢!”

绵绵这才开始,从容地洗了起来。

沐浴完毕,吃过早点,天已经微微亮了。

这时候,义母也来到了绵绵房间。

在义母和秋夕的帮助下,绵绵认认真真地穿好了,早已准备好的嫁衣。

“小姐,你穿上嫁衣的样子真美!”

“那是,我家绵绵本来就风华绝代,今天穿上嫁衣肯定更是风采动人。”

绵绵听到义母和秋夕如此说自己,心里也是特别开心。

“绵绵,来坐到梳妆台前,义母为你梳头!”

绵绵听说过,每当姑娘成亲的时候,都有母亲为女儿梳头,祝愿女儿一生顺顺利利。

她本以为,自己这个孤儿,是不会有那么一天。

可是,今天,她有义母为她梳头。

想到这儿,不觉间眼眶已经有点湿润。

绵绵认了义父义母,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

她本来以为,这只不过是远道用什么和义父达成了的交易,只是为了她有一个身份而已,可是没想到自入陈府,不管是义父还是义母,都对自己特别好。

异父异母本来是有一个亲生女儿的,只是那年回家省亲,途径泸州时,发生了一个意外,因此他们的女儿走失了。

他们女儿的年纪,和陈绵绵是相仿。

是以他们对陈绵绵如此,可能有很大一方面是把绵绵当成了,曾经那丢失的女儿,想尽可能地弥补。

而陈绵绵,是真把他们当成了亲生父母一般。

陈绵绵她从小在明月坊众长大,据说是她六岁时,被人贩子卖给明月坊的。

至于她的名字,姓是随明月坊管事妈妈,名也是她随口若起。

有幸入陈府,异父异母对自己无微不至,每天笑着和自己说这说那,那种美好被陈绵绵永久地镌刻在心中。

想着想着,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傻孩子,成亲的大喜日子,哭什么!虽然我们才认识几天,可是义母早已经把你当作了亲生女儿,其实心里也是舍不得你的!”

绵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抱了义母一会,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亲情的感觉。

一梳梳到尾,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二梳梳到尾,生活无忧,多子多福;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三梳梳到中途,突然停住了。

绵绵回头看向义母,只见义母突然间特别激动兴奋,一边哽咽地笑着,一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义母,怎么了?”

“绵绵我为你梳最后一次头发时,发现你头顶左侧一点,竟然有一小小的桃花型胎记。而义父义母的亲生女儿,刚生出来就有那个胎记。绵绵啊,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我们还能找回我们的亲生女儿。”

绵绵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这对重逢又重识的母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突然,府外响起了鞭炮锣鼓声。

“夫人、小姐,姑爷来迎亲了!”外远的小厮前来禀报。

义母和秋夕,再度仔细地为绵绵整理了一下,然后给绵绵戴上凤冠披上霞帔。

就这样,一个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绝美新娘横空出世。

绵绵看着镜子里的绝美姑娘,一时间都被自己惊艳到了。

“拜见岳母,小婿来迎绵绵过门!”

“远道,以后可不许负了我家女儿,不然有你好看!”

远道有些不解,可是也知道这会不是细问之时。

远道只得连忙点头应下岳母的话,义母牵着绵绵来到远道身前,郑重地把绵绵的手交到了远道手中。

出嫁的姑娘是要郎君背上花轿的,象征着自此丈夫就要承担起妻子的一切,不管怎么样都不许轻言放弃。

在许多亲朋好友的簇拥阻拦下,远道受尽折腾,终于算是冲破了重重阻隔,把绵绵背到了花轿前面。

远道轻轻放下绵绵,扶着绵绵上了花轿。

远道起身上马,挥手道“去李府”!

顿时鞭炮再次燃起,烟花不断响彻,锣鼓唢呐,一瞬间就彻底地热闹了起来。

7.烽火

迎亲队伍缓缓行进,一个时辰后到了齐府门前。远道下马,走到已经放在的花轿前,背起绵绵进入了齐府正门。在众宾客的拥簇中,穿堂过室,来到了宴会正厅。

远道放下绵绵,顿时新郎新娘站在一起,新郎俊雅清秀,新娘天姿国色,众宾客都盛赞他们是天作之合,实是一顿璧人。

“新郎新娘,拜天地仪式开始!”

众人一时间纷纷站起,视线聚集到了新郎新娘身上。

“一拜天地!”

远道绵绵跪地一拜。

“二拜高堂!”

远道绵绵再拜,敬双方父母茶。

“夫妻……”

司仪突然被一阵声音打断。

“宣威将军齐远道接旨!”

只见,十数兵士拥着一个公公走入了宴会大厅。

“陛下有命,齐远道接旨!”

众人赶紧跪地,聆听圣意。

远道上前,对公公躬身一礼。

“公公,在下就是齐远道,烦劳公公赶紧宣旨!”

说着,亦随众人跪下。

公公恭敬地打开了圣旨,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地安贼,起兵乱唐,河北诸郡,业已沦陷。叛军势大,直逼关中。今召宣威将军齐远道,速速入广平王麾下平北军,随之赴潼关抗敌!”

齐远道对着圣旨再次叩首后,接过圣旨。

“将军,快些和家人道别,尽快入军!”

“多谢公公!”

远道握着那卷圣旨,走到绵绵身前。

想要说些什么,可就是张不开嘴。

绵绵看到远道如此,她知道远道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她并没有在这时候说什么,只是让司仪继续。

“夫妻对拜!”

远道和绵绵,跪下相互郑重一拜。

“礼成!”

众人都兴奋地为他们鼓掌庆贺,绵绵上前紧紧地抱了一下夫君,然后深情注视着夫君。

“夫君,从此刻起,绵绵就是你的妻子了。你尽管去为国尽忠,绵绵在家等你归来,战场凶险,万般小心!”

谁说男儿无泪,远道这会眼框已经湿了。

远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紧紧地抱了绵绵一下,然后再去给双方父母扣了几个头。

然后,远道回房,换上盔甲,拿起兵器,走出李府上马扬鞭而去。

远道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绵绵在李府门口,望着夫君远去的方向,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8.魂去

齐远道跟随广平王,带着数万大军来到了潼关。

潼关自古有天险之称,加之大唐特别重视边防建设,因此潼关多有整修,齐远道站在巍峨潼关之上,心里对守住还是特别有把握的。

没有多久,安贼大军就到了潼关之下。

三日一小仗,五日一大战。

安贼人多势重兵峰强劲,怎奈潼关此时确是天下第一险关,安贼半年时间也没有攻下。

这半年时间,远道有时间就会给妻子绵绵写信,有时会说些潼关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有时会计划一下两人的将来,有时候会写一两首情诗给绵绵。

绵绵每当收到夫君来信,都会特别开心,会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读好几遍,然后给夫君认真回信。

一纸信笺两地相思,潼关的战火后,有无数和远道绵绵一样的夫妻。

半年时间,朝廷兵马也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两方一时间成了对峙状态。

消息传回长安,宰相杨国忠因和广平王有隙,遂谏言玄宗皇帝,说安贼处攻势久战必疲,我军持守势尚有余力,陛下当下旨,令广平王主动出击,一举扫平安贼。

玄宗听从了建议,下旨给广平王。

而此时的潼关,根本不像杨国忠描述的那样,安贼虽然久战,可依旧人强马壮,而朝廷兵马因为一直没有后援,多是全军迎敌,现下已经彻底疲敝,这时候主动出关迎敌,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全军覆没。

广平王连夜写信给祖父玄宗皇帝,只是这信中途却被杨国忠截留篡改,玄宗看后,大发脾气,再次下旨严令广平王务必出关主动作战。

广平王再次接到这旨意,无奈,只好率军出关。

潼关之外一战,果如最初所想,初一接战没有多久,唐军就溃败下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安贼竟然竟还偷偷断了朝廷兵马的回关之路。

安贼大军合围杀来,朝廷兵马越来越少。

齐远道已经满身是血,有自己的,有敌人的,他不要命地挥舞着长枪,向着潼关方向拼杀,身边的同袍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齐远道身下的战马倒下了,他依旧手持长枪一路斩兵杀将,眼看潼关在望,只要一个冲锋,他就可以回到潼关,回到长安,直因妻子绵绵还在家里等他。

只是,他再也无法前进了。

无数箭雨射穿了他的铠甲,身中数十箭血染戎装,敌军紧紧围住了他,他毅然然握起倒在地上的大唐军旗,高呼:长枪独守大唐魂!

当敌人的长矛从背后刺穿他的胸膛时,渐渐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约约的浮现,绵绵那温婉清秀身影与脸庞,一直在眼帘挥之不去,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朝廷兵马,无一幸免,此战,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大惊。

当绵绵听到“全军覆没”四个字的时候,彻底地被惊住了。

她不相信,几天前正给她写情诗的远道就这么走了。

她不相信,那个总是像个孩子般的远道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不相信,远道说过陪她一生一世的,怎么就这样失约了呢!

她不相信,那个她苦苦等候的夫君,再也不会回来了。

……

绵绵回到家,家里此时已经为夫君备好了灵堂。

那灵位上上明白无误地写着:“宣威将军齐远道之灵位”!

绵绵久久地注视着,没有眼泪,没有思绪,她这会好像整个人处在一个静止的状态。

“绵绵,你怎么了?不要吓娘,远道刚走,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绵绵这才转醒,看着眼前脸色憔悴的婆婆。

“娘,你放心,绵绵没事,你也要保重身体呢!”

最开心的时候会流泪,而最悲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停灵七日,绵绵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远道死于潼关,而潼关此时已经被安贼占领,他们实在没办法远赴潼关,为远道收尸。

只得为远道设了一座衣冠冢,以此相祭。

自此三年间,风雨无阻,霜雪不顾,绵绵都会每天午间来到远道墓前,解下背上的绿绮,静静地为远道弹奏一曲“流水”。

远道去世后,没多久安贼就杀来了长安。

公公一家跟随玄宗逃难去了蜀中,他们本欲带绵绵一块走,只是绵绵直言要为夫君守灵三载,言辞坚定,他们也只好遂了绵绵的愿。

果然,没多久,安贼就杀进了长安。

只是,他们敬重宣威将军齐远道,故而对绵绵秋毫无犯,绵绵才得以在长安得以平安的生存了三年。

三年之后,守灵期满。

绵绵再次背着绿绮来到远道墓前,这次来的时候,绵绵穿上了出嫁那天穿的嫁衣,三年时间绵绵虽然多有憔悴,可穿起嫁衣来依旧还是那么风华绝代。

绵绵没有再弹奏《流水》,而是弹奏了一曲《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

曲毕,绵绵举起心爱绿绮,摔到夫君墓碑上,“砰”的一下,绿绮应声而碎。

绵绵微笑着捡起了一根琴弦,割开了右手手腕……

你可能感兴趣的:(乱尘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