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低烧，可能是拔智齿之后的术后反应。窝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干，百无聊赖拨弄着手机里的APP，在检查邮箱的时候看到了这封来信。
来信日期是5月7日。
全文如下。
刘新老师您好：
不知道这封邮件你是否能收的到，因为不确定自己记录的邮箱地址是否正确，所以假如这不是刘新老师的邮箱，打扰了。要是的话，那就特别庆幸了。
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有一个月，紧张严肃的气氛弥漫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吃饭上厕所的速度感觉都加快了，唯独入睡的时间加长了，也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不过，我的状态很好，从没有像今年似的，过的如此的酣畅淋漓。连执拗的父亲都不再提让我暑假去学驾驶本的事情了，可能是我的行动和表现让他对我的态度有所改观了吧。谢谢你。
我们进行两次模拟考试了，第一次模拟考试482分，第二次模拟501分，第三次模拟还没有进行，但是我在年纪的整体排名跟高二相比，已经跃升300多名，排到年纪前100名了，各科老师经常在动员会上夸奖我，私底下给予我鼓励。我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好。要知道在跟你认识的时候，我成绩是在年级400名之后的，原谅我当时的不礼貌及各种粗鲁的行径，也谢谢你那时对我说的一番话。假如我能考上大学了，一定去趟北京，看看长城、故宫、天安门、鸟巢、水立方还有你。
我用手机在被窝里给你发的邮件，很晚了，大家都睡着了。
你都不知道，我们宿舍有几个男生不爱洗脚，特臭。
手机很少玩了，所以假如你是刘新老师的话，回邮件之后，我没有及时回复，说明我在向着我的大学梦拼搏呢。
来信人的名儿叫做：一把铡刀肩上扛。
OS：这都特么什么网名，我们是孩子的时候，也起这种不忍直视的网名吗？这
（2）
爷爷去世以后，回老家的次数多了起来。老家白事规矩较多，每个俗定的忌日都要回去。
我的老家在河北邢台，一个没有重工业、没有轻工业、不靠山不近水的地方。所以世世代代务农为生，而现在靠着仅有的“一亩三分地”，日常的开销都入不敷出。为了生计，那个地方的人以长短途货运为生，几乎村村都有十几辆大型货车，送煤拉炭、销菜售花。仰仗着物流业发展迅速的红利，大家的确过的都还可以。
这是背景。
去年清明节，回老家的时候，就想顺道去县城的中学看看，一是看看这地方学生生涯的普及程度，二是看看有没有机会进行合作。
这才有了开头的那封来信。
法定节假日，对老家学校来说，并不一定执行。
县一中，下午2点左右，大门紧闭，联系传达室想见一见校长或副校长。
嗯，我高估自己了。
传达室的叔叔说：“谁让你来的”。
我说我自己来的，现在做学生生涯的规划，想跟校长聊聊这方面的业务。
“校长是你想见就想见的”？
“不是呀，所以我才需要您帮我联系询问一下嘛”！
“校长不在，中午出去开会去了”。
“副校长也行”。
“副校长也跟着一块去了”。
“教务处主任也行”。
“教务处主任也一块去了”。
闭门羹吃定了。
当我想表示感谢门卫叔叔后准备回家的时候，听到当当当用脚踹门的声音，门卫叔叔嗖的一声冲出去了。
“让我进去”。
仔细打量一下踹门的这小子，178左右，长头发，一垮裤当里当啷，手里还拿着半根烟。
典型的“坏学生”。
“让我进去”，说着又来了一脚。
“你再踹，你再踹，再踹让你家长来领你你知道不，你哪个班的”？
“高一（2）”。
“放屁，今天就高二高三上课，高一放假了”。
“我回来拿东西”。
“拿什么东西拿，不给开。别再踹了哈，再踹给你扣这儿”！
孩子特别听话，没踹，挽了挽裤管，掳了掳袖子。在我和门卫叔叔四目睽睽之下，翻铁门就进来了。
快，那是真快呀。门卫叔叔还没说出什么来，人就翻过来了。
是的，让门卫叔叔掐着脖子扔到警卫室，咔嚓，门锁住了。
是的，我净在屋里看热闹，也一并被锁进去了。
透着小窗户喊人，我说：“叔叔，你锁他，你让我出去是不是，你看我啥也没干”。
“那不行，我一开门他往外跑，我怎么知道他那个班的，这种行为得好好处理”。
“是，一定得好好处理，但别连累我是不是。你看我这啥也没干不是”。
“你不是要见校长吗？校长一会儿回来，回来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你哈”。
雾草。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同时还说明一个道理，看热闹，别在屋里看。
大眼瞪小眼。
“你看什么看”？看，这孩子多友好，主动搭讪。
“能看谁，屋里就咱俩”。我回复说。
“看我干啥，揍你信不信”。看，这孩子多么善良，这么简单直接。
我蹭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要再不会好好说话，我就教教你咋说话，你觉得呢”。
特别好，他178，我186.
嗯，没办法，就是这么强大。个高是可以吓唬人的。其实内心方的一批。
他不说话了。
安静的声音，静的都可以听到墙上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他首先打破了安静。
“哥，抽烟不”。看，这孩子多会来事，这么懂礼貌。
“我不抽烟，你也别抽了。小屁孩多大还抽烟”。
额，我不能在这么写下去了，我觉得都快让我写成台本了。
（3）
然后在这个警卫室我有了一段难忘的伪咨询过程。
换我打破了沉默，并把自己来学校的目的经过告诉了他。
他很好奇的问我：“什么叫生涯规划”。显然他觉得这个词很新颖。
“生涯规划，是职业规划和人生规划的统称，帮助个人从自己擅长的能力、特点、兴趣、爱好出发，在个人与社会的价值交换过程中找到最优的计划，并付之行动”。
“你看，我估计一时半会儿咱俩也出不去，你帮我做个咨询呗”。
“好呀，你把你现在啥情况告诉我呗，坦诚点，别跟刚才说瞎话似的，明明不是高一的，说是高一。说谎话不好，很累的”。
“嗯”。
以下对话因时间久远，靠记忆提炼，可能跟实际措辞有区别。
“我叫李光，17岁生日还没过。家里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了。爸爸跟姐夫合伙买了一辆车，跑物流货运，长短途都接，只要有配货就出车。行情还都不错，我们家买货车花了40万左右，1年半时间贷款也差不过快还清了。加上我学习成绩特别不稳定，爸爸跟姐夫认为我不是学习的料，一直说服我辍学跟着一块跑货运。因为年龄还没到，无法考取驾驶本，所以退步说高中毕业之后就不读了”。
说实话，我听到爸爸跟姐夫对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孩子在学习方面不给予鼓励不说，还怂恿辍学，让我瞠目结舌。现在看来，才有了足以影响李光一生的对话。
“听你口气，你自身还是挺想学习的，不是吗”？
“想倒是挺想，我也不搞对象，主要每人看得上我，嘿嘿，所以在学校就只能学习了”。
“你刚才说你成绩不稳定什么意思”。
“我们高二一共有12个班，大概600名学生左右，我考进来的成绩是是中上游，我觉得挺好的。正准备在高中三年好好努力上个好大学的时候，家里买了车。买完车以后，还挺挣钱，比我们村几个大学生挣得都多，所以家里就觉得读书没啥用，读半天书搞不好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我也仔细想过，觉得也是，考上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得挣钱娶媳妇么？所以，也不怎么好好学了，正好在县城读书，想多认识点县城里的人，毕业跑长途时多认识个人多一条路，所以今儿中午就跟这帮人吃饭去了。不让请假，我也是翻出去的，门卫老头儿所以才不让进的”。
他继续说到：“其实我有自己学习方法的，初中的时候成绩在我们中学也是前10名。就是吧，你每次准备认真学习的时候想到反正也不会上大学了，学也没啥用，成绩也就越滑越厉害了”。
我说：“你地理咋样“。
“地理挺好的”。
我说七大洲、四大洋你都知道吗？
“知道呀”。
我说你去过吗？
“没有。这小村村里哪敢想去国外看看呀”。
“所以，你说的你成绩的下滑，其实跟你父亲和姐夫没任何关系，你觉得呢”？
“不是，就是他们整天在我耳边嚷嚷，让我辍学跟他们去跑货运，特挣钱”。
“你17了哈，有手有脚有思想。爸爸跟姐夫有没有强逼着你说必须跟着他们去跑长途，即使再愚昧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上大学的希望，难道会偏不让上。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是自己放弃了自己”。
沉默……
“四大洲，七大洋你所知的也就停留在课本上，世界上有198个国家，不同地域的国家有迥异的文化特点，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国家的文化，你是可以亲自去触摸，去接触，去感受的。诚然，你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清华北大这种好大学离你甚远，但无论是哪个大学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呀。只有你到了大学之后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因为长辈的建议和劝解，你就把你自己的人生永久的停留在18岁了。每天面对的要不在配货，要不在送货，一直到干不动为止。你知道印度洋的日出有多壮观吗？知道北极光有多美吗？现在你不知道，可你可以知道。正是在有梦想的年纪，却硬生生的置它于不顾”。
沉默………………
当我准备再去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开了，李光的班主任进来看了他一眼，连批评的话都没说，就把他领走了。
可见日常之表现。
简短的对话之后，突然没有了来之前的兴致，并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上车，准备离开之际，李光又跑回来要了我的一个邮箱，我迄今为止不懂为啥不要手机号。
也许他认为，要了我也不一定会给吧。
（4）
回家后，我跟家父聊这个事情，想通过他专门去给县城的孩子普及一下，或者指明一下未来的路。不读书，意味着放弃了未来的一切可能。
家父叹一口气说：“在农村，这种孩子的基数太大，认知水平的局限性，教育资源的不平均型，好多老师和家长也都放弃了学习靠后的学生，当然，他们也放弃了他们自己。仅靠你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
我说：“还都是孩子呢，所以老师跟家长的引导特别重要“。
“可是老师跟家长不一定有时间，有精力，有能力去引导，这是农村，不是北京”。
显然，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目前正在跟一些朋友谋划相关的基础普及课程。
现在回想起来警卫室的那间断的对话，压根都称不上咨询。更像是我在说教。一年之久，我都快忘记对话的内容了。
显然，李光记得。
（4）
回李光的信。
你好，一把铡刀肩上扛。
我是刘新。回信太晚，请多担待。
谢谢你给予我的赋能，你的来信也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份职业，更让我对自己的追求有了更清楚的方向。
生命就是一场旅程，本没有什么成功之说。我们日常所说的成功，是因为我们树立了一个目标，当我们实现了这个目标的那一刻就叫做成功。生活就是一个目标接着一个目标，所以也就是一个成功接着一个成功。在我看来，你这一年也算是一个很大的成功呢！
收到你的来信，我的确很震惊，在我看来，我们那天压根就称不上是一个咨询，仅仅限于聊天而已。但聊天内容给予你如此大的触动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记得告诉过你，我们的人生其实是可以握在自己手里的，看，你把自己的人生握在自己手上了，这种感觉特别好，对不对。
每个人的认知体系不一样，包括你的父母，你的同学或者你的朋友。当你决定做一件大事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说一些类似“你想啥呢？、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别好高骛远行不行”等等许多这样比较“丧”的话。请不要受他们的传染，我知道很难，因为我也在积极的跟这些“丧”的话做对抗。我不能武断认定那些比较“丧”的话就是一种世俗，不是，那是他们的生活哲学，生活的经验。但不是我们生活的准则，不是我们追求的人生。
做一个乐观的人，做一个正能量的人很重要。乐观意味着你可以应对生活中的种种逆境，正能量意味着你可以用自己的语言行动去影响别人，让别人变的积极的过程，我们也在变得积极。
前些年有一句话这么说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我想把他改一下送给你。
“世界这么大，你该去看看”。
刘新
2019.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