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交爱国粮的日子

      小时候,农民的土地承包税都是用刚刚收获的小麦代缴的,称为“公粮”,人们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爱国粮”。从这个词中不难看出人们对交爱国粮的重视程度。


       时至今日,我还对小时候交爱国粮的经历记忆犹新。

       交爱国粮前,人们都会把粮食用筛子过一遍。当时的小麦都是在麦场上晾晒干的,难免有尘土和一些细小的枯枝杂叶混进来。因为是爱国粮,人们无不尽力把粮食收拾得干干净净。当时一户人家少则五六口人,多则八九口,一个人需缴纳公粮一百一十斤左右,五六口人就需要六七百斤,要把这么多麦子筛一遍,可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完成的活儿。

       筛子一次只能装六七斤左右的麦子,否则多了就筛不动,所以,即使这些粮食过一遍筛子极其辛苦,憨厚勤劳的人们却并不觉得。


       爱国粮是挨村依次到镇上粮站交的。当乡干部来到村里,通知明天轮到我们村交爱国粮的消息后,麦场上顿时热闹起来。晾晒的麦子也恰好在这时候晾晒干了。于是,占地二十多亩的麦场上一时间尘土飞扬,人们都在忙着把麦子收拾干净,期间还不时夹杂着欢声笑语,人们都以积极的态度准备着要交的爱国粮。

       孩子们闲的无事可做,在大人们忙的不可开交时乘机捣乱,于人群之中穿梭追逐,奔跑打闹,即使受到大声呵斥也浑不在意。只是玩累了,闹够了,蓬头垢面地回到家后,才后悔刚才的鲁莽行为。一边让妈妈或姐姐从自己头上取下麦秸,帮自己洗头,一边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去麦场上玩了。”小孩子的话是当不得真的,第二天,麦场上依然充满了他们那欢快的笑声和奔跑的身影。


       也有些大点的伙伴想帮妈妈摇筛子,但那是需要技巧的活,并不是有些力气就可以做到的。试了若干次后,终归不得要领,而妈妈们为了不耽误活,也就让他们到一边玩去了。麦场上没有遮阴的树木,经过阳光炙烤,温度比别处能高出好几度。在这样的高温下劳作,人们并不以为苦,反而人人都乐呵呵的。

       村里的人们把交爱国粮的时间选择在吃过下午饭后,那样,就能避开白天的高温。到了收公粮的这十几天里,粮站里也是下午才开始工作,其原因肯定也是有意避开白天的高温。


       村里通向公路的两里多路都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就的,路面本来就不好走,再加上时不时有或浅或深,或大或小的坑坑洼洼的地方,架子车在不停的颠簸中一路蹒跚前行。车上的麦子都是用编织袋装的,滑不溜手,颠簸稍大就会掉下来。这种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有的编织袋风化了,或没有扎紧,掉到地上要么口开了,要么“开肠破肚”,麦子撒了一地,只能再折回家取笤帚和簸箕。奈何地面不平,扫来扫去,总会有一些麦子扫不起来,就又觉得可惜,蹲下身来一一捡拾,这就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六七袋麦子,父亲在前面拉着,我和哥哥在两边使劲儿推,等到了两里地以外的公路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好在上了公路,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粮站就在向西五里路外的公路边。


       到了公路上,路况好多了。大部分路面还是平坦的。虽然偶尔也有坑坑洼洼的地方,但毕竟是少数,可以轻易地绕过去。沿着公路一路向西的交爱国粮的架子车浩浩荡荡,宛如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稍感轻松的人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打趣,说笑。累的走不动了,就在路旁大杨树的阴凉下歇一会儿。大人们抽着烟,谈论着这次交公粮是否能顺利通过,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好奇地观察着不时从身边经过的车流,时不时对经过的车辆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谁出力气了?谁出的力气多?哪辆架车上装的麦子多等等。

       等到了粮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因为交公粮的工作要持续十天半个月,所以就有许多小摊小贩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在粮站旁摆起小摊,卖油糕,面皮、夹馍等小吃,当然,冰棍儿、汽水儿等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样既方便了口干舌燥的人们,自己又能挣到钱来贴补家用,每一个摊点前生意还不是一般的红火,都是人满为患。


       父亲放下架子车,从脖子上取下毛巾,用力拧了一把,那毛巾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大量的汗水被挤了出来,浸湿了脚下的地面。父亲用毛巾抹把脸,从裤兜掏出一元钱,让我和哥哥买汽水喝,还特别不忘叮嘱一句:“我不渴,你俩喝吧!”而哥哥和我总是买回来三个冰棍儿,和父亲一人一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大汗淋漓后吃一根冰棍儿,再也没有比这种冰凉甜蜜的味道更美的了,让人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透着舒爽的丝丝凉意,

       来交爱国粮的架子车已经从粮站里面一辆挨着一辆摆出门外好远,后边还有陆续赶来的,通常情况下,要等上少则一两个小时,多则四五个小时才能把粮食交了。出来的,进去的车辆和人们络绎不绝,如一条行动笨拙的爬虫一样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我们也随着车流一点点向前移动。


       好容易进了粮站大门,感觉骤然间燥热了起来。粮站的地面是水泥地,白天水泥地面吸收的阳光热量,正在逐渐释放出来,经过不停奔跑的人们的搅动,正在迅速升向高处,人人都有种身处蒸笼的感觉。

       粮站里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充满了机器的巨大轰鸣声,几台大功率的扬尘机正在同时工作,把本来就干净的麦粒再吹一遍,确保没有丝毫麦秸等杂物,存到库房后才不会导致麦粒的霉变。一台卷扬机正在源源不断地把干净合格的麦粒用输送带送进库房……虽然到处都是人和车辆,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颇为有条不紊,一切都在紧张忙碌中有序的进行着。


       粮库真的好大啊!一溜八九间,没有隔墙,显得异常的宽敞。清一色的红砖砌就,顶上也是红色的机瓦铺就,比家里的房子更高,更大。我抑制不住好奇,还专门到里面去看过。输送带上的麦粒接连不断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一处堆起了一座粮山,工人们就又把输送带转一个方向……合格的小麦就这样被送到了粮库里储存了起来。看看粮食堆积到了库房高度的三分之二左右,几个工人就会一起抬着一块六七米长的木板过来,斜架在麦堆上。输送带只能把一部分麦粒送进库房,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就需要人们用肩膀扛着一袋袋麦子,从木板上走上去,把麦子倒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木板非常厚,足够结实,上面钉着一根根一寸多厚的木条,保证肩扛重物的人走在上面不会打滑。但是由于木板太长,所以人走在上面难免摇摇晃晃,尤其是肩上扛着一袋麦子的人们。


       工作人员把一个粮钎扎进装着小麦的袋子里,粮钎是锥形物,中空,有凹槽,抽出来时,凹槽里就装满了麦粒,先是观察颗粒的饱满程度,再看有没有麦秸等杂物,最后,扔几粒到嘴里,接连几声“嘎嘣、嘎嘣”的脆响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让放到大磅上称重,拿到了收据后,才能让粮食进入库房。

       粮站里工作人员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给我留下来了深刻的印象。虽然眼前是长龙般的队伍,但是依旧不慌不忙,每一名工作人员都在尽力干好本职工作。有些思想落后的人把粮食没有收拾干净,心怀侥幸,企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结果却被工作人员识破,只能把粮食在扬尘机上过了一遍,扬尘机风力大,那些干瘪的麦粒混合着麦秸一起被吹了出来,那是要损失一二十斤重量的,看着他一听说让过风车就愁眉苦脸的样子,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说: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以后还敢不敢把没有收拾干净的粮食带来……


       轮到我们家的时候很不巧,父亲刚要把称过重的麦子倒在卷扬机上,工作人员说:“粮库里的粮食堆的太高了,卷扬机不能使用,后边的人要扛着上去。”父亲二话不说,扛起一袋麦子就向库房走去,哥哥也紧随身后。我当时年龄还小,看着剩下的几袋麦子,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使劲抱起了其中一袋最小的。

       从过磅的地方到库房差不多有六七十米,我抱着一袋麦子还没有走几步就觉得受不了了,看起来不过是一小袋麦子,却似有千钧重,尼龙编织袋又光又滑,勉强走出去十几步后,再也走不动了,心里稍一松懈,手就没了气力,麦子的重量牵着我向前“蹬蹬蹬”连跑几步,一下子扑在地上。好在袋子口扎得牢,里面的麦子没有散落出来。


       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感觉缓得差不多了,一骨碌爬起来,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把这袋麦子扛在了肩上,试着走了两步,确实比抱着轻松了好多。刚进库房,碰到父亲和哥哥手里拎着空袋子出来,父亲问我:“你能上去吗?还是让我来吧!”我侧着脑袋边走边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上去!

       来到了斜伸向上的木板前,我先试了试,很稳固,就大着胆踏了上去。走着走着,木板逐渐晃动起来,越往上晃动的越厉害,越向高处,我的腿就越不听使唤的发起抖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心里正在忐忑不安时,已经倒过麦子的一个中年汉子从上边走了下来,我本来想向右边侧身,让他先走过去,却由于紧张,身体摆动的幅度大了点,肩膀上扛着的麦子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从木板上摔了下来。


      好在下边都是厚厚的麦子,尽管从几米高的地方甩下来,也不曾有丝毫损伤,倒是被吓得不轻。父亲这时候正好扛着一袋麦子走进粮库,见此情景,忙扔下麦子,跑过来把我从粮堆里拉出来,见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让我到外边歇歇,剩下的麦子由他和哥哥扛进来。

       交了爱国粮,对我们来说就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自然感觉轻松了许多。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抬起头,满天的星斗为我们指路,夏夜的风吹得路边的两排高大茂密的白杨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为我们洗去一身的疲惫。哥哥用架子车推着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向家的方向……


       时光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每当麦子成熟的季节,我还是不禁想起小时候,想起小时候和父亲、哥哥一起去交公粮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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