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代,最坏的时代——南京游记(二)

吃罢午饭,我与李兄自洪武路至新街口附近稍作停留,领略过南京最为繁华的市中心后,便乘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中华门。

中华门的历史无需赘述,穿过几层翁城,登上城楼,极目远眺。曾经的炮火硝烟、金戈铁马,已经被一幢幢楼房淹没,门前的护城河静静的流淌着,一点也看不出她曾受过的伤痛和披挂的荣光。不远处,雨花台上的楼阁若隐若现,伴着灰色的天空和呼啸的风声,好像可以看到那里尘土飞扬,旌旗倒落,好像可以听到杀声阵阵,哀鸿遍野。几十年的那个白天,烟雾染灰的天空下,一个国家的首都就此沦陷。城墙上斑驳可见的一个个弹孔,展示着这个国家曾经的挣扎和不堪。转身回望南京城,低矮的平房和高耸的建筑交错排列着,时过境迁,恐怕只有爬满藤蔓的城墙和墙下遛鸟的老人,还记得这里曾经的种种吧。

第二天一早,我与李兄收拾好心情,决定前往中山陵瞻仰孙先生。没想到的是,中山陵在这个早晨,就给了我一次出乎意料的惊喜。要到中山陵,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连通着干线和地铁的主路,还有一条就是我们误打误撞走上的小路。说是小路,其实只是因为它是通向中山陵东侧的偏门,因而不常有人涉足,只有个别车辆不时经过。时值清晨,车并不多。从高架上下来,径直拐进了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天气虽然寒冷,但阳光充足,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意。道路在山脚下还算笔直的绵延着,两旁是清一色粗壮的梧桐,落满金色的树叶,在紫金山暗青色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突出。道路两旁零散的坐落着一座座民国风格的建筑,看起来像一座学校,又像一座运动场。汽车飞速的掠过,引得落叶卷起一道道波浪。阳光透过梧桐树的间隙,把一丝清晨的斜阳抛洒进来,和卷起的落叶舞动着。车里的我并没有被这清晨的优美和欢快触动,只觉得那个清晨是如此安静,几公里的车程路旁竟空无一人,车轮匆匆驶向中山陵。我产生了一刹那的幻觉,我好像身在民国,坐在一辆斯蒂庞克轿车里,怀着崇敬的心情,去瞻仰那个时代的开拓者。短短几秒钟的幻觉,却让我至今难忘,那天的草木、阳光、楼宇都真实无比,可我就在这真实中完成了一次几近真实的穿越。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吧,身边总是充斥的太多的人,太多的纷扰,真无丝竹之乱耳,真无案牍之劳形,只剩下世界与我们自己时,往往能发现一些些难得的纯粹之美。

还未来到陵园门口,就已经看到另一条路上山而来的人群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站在山脚下,可以清楚的看到中山陵的三层式布局。第一层也就是陵园大门,是一座蓝顶白壁的牌坊,中间写着金色的“博爱”二字,比起孙先生提出的其他理念,这两个字放在这里确是恰到好处。因为游客太多,我们并未在此多做停留,沿着缓缓的上坡前进。第二层由两排建筑构成,穿过第一幢陵门,身后一座巨大的墓碑静静伫立着。“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在这个年代,看到如此金色大字写着“国民党”一词,霎时间有了身处台湾的错觉。绕过碑亭,就是大家都熟悉的那290级长长的台阶和孙先生的祭堂与墓室了。在祭堂外,我与李兄默默在心中表达对孙先生的敬意。

来中山陵有三个原因,第一自不必说,当然是拜谒孙先生的陵寝,第二则是还我心中一个多年的愿望。很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曾经到过南京,但是因为人尚年幼,对此全然没有印象。整个江浙地区的旅行,现在依然在我脑中还有画面般印象存在的,一个是杭州西湖楼外楼的龙虾,一个是苏州虎丘的剑池。除此之外,只有家里书柜上的一张照片,还能记录着那次旅行。那是几近二十年前的中山陵,游人稀少,远没有今天这样熙熙攘攘。母亲大概也还只有不到三十岁,正是年轻貌美的年华。母亲抱着我,站在一口铜鼎前,拍摄了那张照片。二十年过去,它一直静静地摆着家中的书柜里,告诉我那段曾经应有的记忆。这一次我又找到了这口铜鼎,并站在同样的角度和距离拍下一张照片。背景里的祭堂依然肃穆,台阶两旁的树木似乎在形状上都没有什么变化。除却如今潮涌般的游客和已经被摸的锃亮的铜鼎。变化的,是曾经头很大的小不点如今成了头看上去没那么大的八尺壮汉,是曾经貌美如花的母亲已经有了丝丝白发。记得罗胖讲过几句话,大致意思是,失去了时间的尺度,我们将会失去情绪。两张跨越二十年的照片,在被加上时间这个维度的时候,让我多了一丝成长的欢乐,多了一丝年老的忧伤。年轻的我们总想快快长大,可却必须要付出父母年老的代价。这是世界上多么残酷的一道选择题。更残酷的是,我们没有选择权。如今父母和我“三岸三地”,天各一方,无法祈求时间慢下脚步,只能希望父亲母亲可以幸福无忧。

来中山陵,我最想看的,其实并不是辉煌的陵园,而是另一处地方——音乐台。音乐台最初的落成,是为了在拜陵活动中承担致辞、演讲和音乐会的功能。舞台后方的照壁采用弧形设计,便于收集音浪,乐坛前筑有一座月牙形莲花池。台前是可以容纳近三千人的半圆形草坪和回廊。记得这个地方在《建国大业》这部电影中出现过,几十年前蒋氏父子在这里有一段深刻的对话。内战初期,国统区内爆发严重金融危机,上海作为国家经济中心,市场一派萧条。蒋经国受命前去上海惩贪肃清,确保上海经济稳定。查来查去,最大的问题出在自己家的投资人孔家宋家上,两家人囤积居奇,操纵物价,大发战争横财。在这个江山已经风雨飘摇的时候,丝毫不讲情义,将蒋家抛弃在一边。想来此时的蒋氏父子心中也是悲凉的。在此,不妨把这一段对白搬出来读一读。

“父亲,党和国家都处在危难的边缘了。”

“国民党的腐败已经到了骨头里,这不是哪一个贪官的问题。反贪腐是件大事,要讲究分寸,讲究时机,难那!反,要亡党,不反,亡国,难那!”

我们不必去求解是什么样的时局让蒋说出这样一番话,只需要感受那一刻这个男人心中那难以言语的矛盾与复杂。就在短短几年前,中国战胜日本,成为二战的战胜国之一,蒋介石的声望在那时达到顶峰,国内民心向之,国际列国捧之。那一刻的蒋心中又是多么难以言语的自豪与满足。仅仅几年,从人生的最顶峰,到站在随时要跌落的悬崖边。不免令人唏嘘。音乐台的一大美景,是肆意飞动的鸽子。百年过去,音乐台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辉,留下的只有斑驳深青的照壁和一圈圈缠绕错节的枝桠。不知道有没有能活一百岁的鸽子,如果有,好想用一把鲜美的食料换取它对我一个下午的倾诉。

最后再附几张照片:

博爱

中华门外灰色的天空

孝经鼎

爬满藤蔓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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