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投资与身不由己
文：庄金龙
一
2014年元旦放假前的晚上，王元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迫使正在开会的他按下了静音按钮，把手机压在笔记本下，偷瞄着屏幕前的信息。早在一周前，同样作为异地单身狗，王元和正在攻读博士的室友相约外滩跨年，此刻，室友已经整装待发，正在发消息确认计划是否如约进行。
王元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时针已经来到了晚上7点，但分管领导主持的这个会议好像远没有结束的意思，他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计划取消。
今年，是王元来到上海的第四个年头，四年前，他从江南的一所不知名院校毕业，风尘仆仆地进入了上海顶尖的理工院校攻读计算机研究生，硕士毕业后，他凭借一张行业内颇有重量的证书过关斩将，成功应聘进了某头部保险公司的技术岗位，在研究生同学中，王元的起薪算是中游，但却远远领跑于当年全国百万毕业生薪酬榜。
毕业后的他，和这座城市千万年轻人一样，开启了忙碌的生活。
早晨，他胡乱收拾一把，便一头扎进拥挤不堪的2二号线，随后和众多金融民工一起，迅速分流于在陆家嘴站的各个出口。深夜，伴着星辰，油头油脑地回到住处。
这几天，为配合公司“开门红”活动，王元没日没夜地淹没在如山的需求单里，今天的这场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9点多。结束后，王元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扭头望了眼对面的外滩，陈毅广场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策划已久的跨年活动泡汤了，他只能悻悻地背上双肩包，准备回到住处狠狠睡上一觉。
跨年夜的第二天，一觉醒来的新闻令他震惊。就在他进入梦乡后的午夜十一点半，原本计划去的外滩出了大事情：在通往黄浦江观景平台的阶梯上，上下人流不断对冲形成僵持，继而形成“浪涌”，尽管现场无数人在喊“后退、后退”，但被裹挟的人群已经无法改变涌动的趋势，不断有人摔倒，叠压，踩踏，36人在新年夜里失去了生命。
王元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冒着虚汗，真是太险了，他既害怕又不安。这件事似乎引发了他很大的启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在失眠的午夜始思索人生的道路，事业和爱情，他不断地提示着年轻的自己：
一是要时刻保护好自己，不要盲目从众；二是抓紧做想做的事情。
二
2015年，王元成功把自己的小师妹变成了女朋友，兴奋地结束了单身狗的生活，不过与甜蜜的爱情一起到来的是，新一轮的房地产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升温，身处上海这片热土，王元每天听到最多的词语就是“限购”、“杠杆”、“上车”，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谈论房子。
对这一话题，王元参与讨论的并不多，他更多的是在一旁倾听，由于政策原因，没弄到上海户口的他必须缴满五年社保才能上车。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银行卡里6位数的余额远不足以支撑他去投资上海房产这么庞大的标的。
不过身处金融行业，他还是培育了茂盛的投资意识，起初只是买点基金，后来在同事的推荐下，他开始尝试投资一些P2P公司理财项目。
经历了2007——2013年的飞速发展，P2P网贷行业借助“互联网金融”风口扶摇直上，两位数的收益率吸引了很多的民间资金，但2014年开始，时有平台跑路的消息出现，按理说，王元选择入场的2015年，是这个莫测的行业的下半场，暴雷消息频发，但仍在红红火火营业的平台更多。
面对这一市场形势，王元的投资手段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家平台投资不超过2个月，年化20% 以上收益率的平台一律不考虑。
这种朴素的风控策略简单总结就是：不贪心，不留恋，事实证明，在行业风险还没有连锁爆发的阶段，这种风控手段是行之有效的，为王元带来了相对丰厚的奖赏。
三
2016年下半年，小女朋友毕业了，拖着一只行李箱和王元住在了一起，一个月以后，两人搬到新的住处，一室一厅，月租5000。
这一年，上海的房价开启了碾压式的暴涨模式，有人因及时上车而欣喜若狂，有人因犹豫迟疑而懊悔不已，更多的人惶恐不安，不顾一切加杠杆，试图抓住最后上车的机会，当然，还有人看着一幢幢拨地而起的高楼充满绝望。
王元变得有些焦躁，他在有限的休息时间开始搜寻、调查、分析上海各地区的房价，大量阅读房产专业人士的分析文章，试图探寻这轮暴涨的逻辑和顶点。
在投资端的另一点，王元在暴雷声越来越密集的P2P行业逐渐迟疑，高层隔空喊话，业界称强监管大锤即将砸来，股市在经历2015年的魔幻表演后，变得惨不忍睹。只有币圈市场扬眉吐气，王元参加了几次所谓圈内私享会，看到了台上布道讲演的总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他敏锐地悟出了一个道理：
币圈高位，能者居之。
这个行业比不适合一拥而上。
这年春节，王元跟着女朋友一起见了丈母娘，他手勤教快，言语活络，女方父母看上去对他挺满意，他在临走前的一个晚饭后，从自己的规划说起，慢慢扭到了婚事上，丈母娘夸赞了他一番后，旗帜鲜明地提出：结婚必须要有房子。
他诺诺点头，在两位老人和一旁不做声的女朋友面前承诺：
年底买房。
2017年，王元开始频繁失眠和脱发，经过一段时间的抉择，他将买房的目光放在毗邻上海的一座江苏小城，这里区位优势明显，节奏适中，更重要的是，房价并没有高的离谱。
即便如此，算上年底的奖金，王元的首付依然吃紧，他在思索缺口的不到十万怎么凑齐。
他的目光仍不住又聚焦到P2P行业，这个曾经让他尝到甜头的行当，尽管如今的市场更加惊险，他决定最后淘金一把。
他精心选择了总部在杭州的一家平台，理由有三：1.国企背景，2.历史交易量庞大，3.收益率可控，算上新手奖励和推荐金，年化16%。
他甚至去杭州精心了尽调，了解到平台运营良好后，他拿出了所有的积蓄，48万，分别以自己和女朋友的名义投了进去，并分得了推荐奖励金2%收益。
这一年，他像对待自己公司一样密切关注、研究着这家公司的分吹草地和行业动态，期间，他也试探性地取出部分本金，发现一切正常，慢慢放心了下来。不过听到时有爆出的平台跑路消息，他还是警示自己，任何不对劲，立马撤出。
2017年五一，他和女友在昆明度假，投资人的微信群有人透露，好像系统挂了，取现不了。话刚说完，就被管理员踢出来了。不过这则消息还是被王元瞟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开App试了一下，屏幕显示：系统异常，稍后再试。
他一下子慌了神，赶紧跑到酒店的卫生间，反锁起门，和其他投资人私下联系，得知大家都无法取现时，他一屁股坐在了马桶上：
这下完了。
后续的事情很简单，经侦调查，控制人被抓，媒体报道，公司场所查封，投资人登记信息表，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等待，等待，等待。
结束休假后，王元把这一切和女友全盘道出，女友先是一愣，随后挤出了笑容：没事儿，大不了我们从头开始。王元抱着女友瘦小的身躯痛哭起来。
虽然时不时有投资人在公司楼下拉横幅维权，但直到2017年年底，也没有任何一个部门给出说法，王元48万的本金和年底的刚需也被死死地套了进去。
女友在春节结束前和他说，爸妈希望她考回家乡，她有点犹豫。王元看着女友的眼睛，没有支声。
2018年春节后，女友没有回到上海，半年后，王元也离开了上海，独自一人去了深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