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先勇先生的点滴

接触到白先勇先生,是20多年前的一个冬夜。在露天电影院看一场弥漫乡愁的《桂林荣记》,冰冷的风从裤管和衣领灌进去,让我增添了想念家乡想念奶奶想念温暖的被窝的愁绪。

白先勇先生在我心中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在我的青春的记忆里,他和张爱玲站在一条战线上,用特有的传承古典人文的技法,肆意抖弄着一种暧昧的古香古色。只不过,张爱玲用的是扎心的功夫,白先勇用的是温润的手法。

第一本白先勇小说集被一个小鲜肉借走了。十几年前的光阴很容易让人铭记。在潮湿得腻人的广州,简陋的小房子被我用书柜隔出了卧室和书房。他站在混合着发霉的衣物和书本的气息里,挂着忧郁的眼神无精打采。他的青春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度过,于是他似乎没有拥有过青春。这种感觉让人沮丧。

他的眼神忽然闪现出热烈的光辉。“哇,白先勇!”他趋步奔向书架,伸手抽出那本小说集,呼啦啦翻开来,又把书往我的眼前倾过来,“就是这篇,我早就想看看!”我倾身看去,上面赫然写着:寂寞的十七岁。

作为爱书人,对另一个爱书人具有天然的好感。或可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看到他兴奋到通红的脸,我忽然从好笑的感觉里生发出慷慨的气度,脱口而出“拿走吧”。于是,他捧着书兴高采烈地走出房门的场景竟是我与这本书的最后的缘分。

我在多年后还缅怀着这本书。我也在猜想十几年未谋面的那个少年会不会籍着这本书从忧郁中自我拯救。我的缅怀里显然包含着我对白先勇先生的一份敬重。这敬意来自一以贯之的乡愁,来自我对古典感的热烈的亲近,还来自于白先勇先生对昆曲的痴爱。

我没有认真看过他编排的青春版《牡丹亭》。但是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血液里就注入了冲动,让我有一种特殊的徜徉和涵泳,仿佛看到梅兰芳大师正款款走来,缓缓念道:“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这“许”字柔媚绵长,勾人心魄。接着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我想,白先勇先生心中一定存有林黛玉在梨香院外沉醉于《牡丹亭》的活生生的场景。我不记得张爱玲的《红楼梦魇》里有没有记述,但我相信也一定存于她的心中。

今晚我又看到了久违的白先勇先生。他的回忆父亲的话语里与他的书本里的气息并没多大区别。如果一位作家能够做一个彻底的自己,那就真值得一读再读。因为他叙述里的艺术化的真相,是罕见的稀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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