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猫虎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养了一只猫,是花纹的,白色的肚皮,穿着白袜子。

爷爷奶奶家在农村,每年秋收完毕,都会将粮食囤起来,为提防老鼠和潮湿,他们经常将一袋袋粮食放在离地很高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起来,木架子是专门搭的,饶是如此我还是经常看到老鼠,灰溜溜的一只,在木架底下窜来窜去,没过几天装粮的口袋就被它们咬破,粮食顺流而下,堆在地上,形成谷堆一样的小粮山,那些被老鼠折腾过的粮食,人是不能吃的,损失严重。

爷爷奶奶决定养一只猫,正好村头姑奶奶家的大花母猫生了一窝小花猫,奶奶去捉了一只回来,就是我家这只小花猫,刚来的时候,它只有小小的一只,站不稳,眼睛迷糊,叫声也特别弱,像没吃饱饭。

奶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猫虎”,我们这些孩子就小猫虎,小猫虎地叫起来。

小猫虎刚离开母猫,还没吃够奶,很难养活,很多小猫就这样死掉,也没人在意,死了之后就可惜几句,将尸体扔到村东头的那个垃圾坡,再换一只,反正村子里边猫那么多,生下来的小猫也那么多,总有一只能活下来的。

小猫虎的情况也不乐观,因为它太小,没办法吃饭,叫声一天比一天弱,整天躺在爷爷给它做的小窝里,感觉快要死啦。

不过奶奶总是有办法,从前养小鸡的时候,她养的小鸡是村里存活率最高的,现在养小猫也是如此。

她冲了一碗奶粉,用筷子尖儿沾上奶水,递到小猫虎嘴边,小猫虎不会吃,但是它会舔,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慢慢地舔着上边的奶水,脑袋一晃一晃地,我们几个孩子觉得有趣,静静地围在旁边看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小猫虎就这样被奶奶用奶粉养活下来,那个时候农村的条件不是很好,奶粉是奢侈品,奶奶也是因为有病才喝奶粉补营养,所以基本没人愿意专门买奶粉拿去喂猫。

小猫虎开始长开,从巴掌点的一只变成毛茸茸的小东西,叫声也响亮起来,能吃一点食物,奶奶又将馒头撕成碎块浸了奶水喂它。

几个月之后小猫虎已经出落成一只活蹦乱跳的猫,又成了我们孩子争相抢夺的玩具,它调皮灵动,喜欢折腾,经常把家里边闹地不得安生,不过从此以后奶奶家没有了老鼠。

它不光逮自己家的老鼠,连周围左邻右舍的老鼠都帮忙清理干净,邻里街坊见了奶奶的面就对他夸奖小猫虎。

小猫虎白天常常不在家,在外边从事它的捕鼠大业,一直到夜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四个蹄子上都是泥,身上也都是草屑,奶奶就会抓起毛巾给它一顿猛擦,那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就像小时候给我擦脸,等擦干净才允许它接触被褥。

回来太晚的时候它就用尖利的爪子挠门,一边挠一边叫,催促着爷爷给它开门,后来它经常在深夜回来,挠门也听不见,夏天还好,冬天就需要在外边冻一宿,爷爷奶奶就在完整的窗玻璃上裁下一个方块,刚好能通过小猫虎,从此它不再挠门,走它的专属通道。

小猫虎也有不乖的时候,家里逢年过节炖肉之后从来不敢放在低处,因为小猫虎能轻而易举地跃上去吃到,但即便放在高处它也能想方设法够到,有一次在吃肉的过程中打翻肉盆,满满一盆肉掉在地上,奶奶听到动静之后跑出来,气地她操起鸡毛掸子就打,一边打一边骂。

小猫虎灰溜溜地跑啦,三天没敢回家,等到奶奶的气完全消了之后才磨磨蹭蹭回来,主动蹭着奶奶的裤脚,叫声低低地,像讨好。

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争地最多的就是夜晚谁搂着小猫虎睡觉,我们把它关进自己的被窝里,紧紧地掖住被角,不让它出去,甚至给它挠脖子,拿火腿引诱它,可谓使出浑身解数,但黎明的时候就会发现它睡在奶奶腋下,枕着奶奶的胳膊,咕噜咕噜打着鼾,睡地正香。

奶奶不争也赢,小猫虎就喜欢挨着她睡,它对奶奶有一种独特的感情,老是喜欢粘着她,吃饭的时候蹭着她叫,睡觉的时候紧紧挨着她,就连她干活的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卧在她旁边闭目打盹,这让我们这帮小孩相当羡慕,经常趁它睡着的时候将它到自己身边,可等人家醒过来又回到奶奶身边了,没辙。

小猫虎也有小孩儿心性,经常跟我们一块玩,一个毛线团也能玩半天,两个前爪子紧紧地抱住毛线团,两个后爪子向后蹬,没长齐的牙齿啃着线团,口水都流出来,逗地我们小孩哈哈大笑,等到我们加入进去,它就挠我们一爪子,手背顿时肿起几道红痕,疼地眼泪都掉下来,也不敢跟奶奶说,因为奶奶曾多次警告我们不许跟它玩。

我们暗地里想着怎么报复它,撺掇着奶奶剪掉它的指甲,奶奶说剪掉后没办法捕老鼠。

那剪掉胡须呢?

奶奶说剪掉之后它会跌倒,没办法感知路。

后来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戴着一只皮手套跟它玩,既能抵挡住它尖利的爪子,又能把它整一顿,事实证明这个主意相当不错,我们经常惹地它气急败坏,两耳向后折起,脊背高高弓起来,尾巴还翘着,全身的毛都炸开,一副拼命的架势,可往往我们一跺脚,它就被吓跑了。

我童年的时候,奶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一生病就来势汹汹,需要下城来我们家输液就医,五六天少不了,奶奶和爷爷往往在凌晨的时候就套上小毛驴车,嘎达嘎达地走上四个多小时来到我们家,小猫虎被一根红色的线拴在车上,乖乖地卧在奶奶腿上,十分听话。

有一次奶奶走的时候没找到小猫虎,只能在家里给他留下足够的口粮,自己跟爷爷动身,五天之后她跟爷爷回家,口粮未动,不见猫影,奶奶和爷爷急地找遍全村,问了很多熟人都没见到小猫虎,他们已经做好它已经死去的准备,因为村里边有很多猫因为吃到毒老鼠死在某个昏暗的角落,直到很久以后才被人发现。

天色渐渐黑下来,奶奶不甘心,她迎着呼啸的风声,朝着空旷的山野拉长声音喊道:“小猫虎”

“小猫虎”

“小猫虎”

寂寂的山野回荡着奶奶的呼唤,远处松涛阵阵,宁静的村落很快穿来狗吠,由近及远,吵嚷不止。

喊过十多声之后,奶奶停声略作歇息。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暗夜中奔袭而出,从远处而来,它矫捷地跳跃在屋顶上,跑到奶奶身边,高高地翘着尾巴,用脸颊蹭着她的裤腿,喵喵地叫着,好像在说:我回来啦。

奶奶看到小猫虎灰头土脸,身上还挂着野草,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呆着,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

回家吧。奶奶说。

她把它身上的野草拨下来,抱着小猫虎回家,从此以后每次小猫虎不见踪影的时候,她就站在村东头那片高地,向四面八方叫它,声音向四周传来,有的时候叫几声它就出现,说明离的近,有的时候需要叫很多声它才出现,说明离地远,不过无论远近它总会出现,像一位不曾失约的老友。

后来,奶奶因病搬离乡村,来到我们家,小猫虎也跟着下来,一年又一年过去,它年纪渐渐大了,也是真地老啦,眼神带上暮年的迟钝,整天卧在被子上舒服地晒太阳,我们把线团扔在它面前,它也只是懒懒地按拨弄几下,兴趣缺缺。

小猫虎变成老猫虎,我们还是执着地叫他小猫虎,给它挠脖子,它消失过很多次,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但是我们都不担心他真正消失,因为奶奶一叫,它就一定会回来。

奶奶死去的那天,它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叫声尖利,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三天之后,它死在灶台下,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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