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12

我的奶奶

 

近来我在各种社交平台听到一些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声音，比如《隐入尘烟》是在放大贫困啦，又比如某老外定居中国，所拍摄的居住条件比较差是在抹黑中国啦，这让我突然发现，我们身边居然还存在那么一批不知贫穷为何物、不识民间疾苦的人。由此，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种种，也让我十分怀念在我的童年有着非常重要分量的人物——奶奶。

我的老家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小时候村里虽穷，但还算得上热闹，家家户户都冒着烟火气。所以我的童年并不孤单，家里有个堂妹，村里还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小伙伴。我们小时候没有玩具，毫不夸张地说，全村的小伙伴凑不成一个玩具，而那时我们也过得很快乐，一起玩泥巴、爬树掏鸟窝、满山疯跑、用棍子和竹子自制玩具、折纸板、打弹珠、玩蚌壳、跳格子等等，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我们都会想方设法用来娱乐。那时候我们穿不好、吃也只是果腹而已，零食对我们而言基本少见，所以我们中间经常能看到穿破衣、破鞋的，也能看到衣服上有补丁的，脸上脏兮兮、头发乱烘烘的。但那个时候也是真的很快乐，我奶奶也不限制我们，也不要求我们在家帮着做家务，在她看来我们正是玩的时候，等以后长大了家长里短想玩都玩不了了。我们在外面被小伙伴欺负了，奶奶也会拉着我们跟他家去说理，那时候感觉能有大人撑腰好幸福得意。

我奶奶是个非常普通的农村妇人，矮矮胖胖的，大嗓门，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爱热闹，热情好客，精明能干。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红砖砌的房子里，听我奶奶说这房子是她和爷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建起来的，借了不少钱，出了不少力，正是因为建了这个房子，村里媒婆才陆续上门给我爸说媒的，言语间、表情里无不显露着骄傲，听到这，可能很多人觉得会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房子，其实，也就是个红砖瓦片房，屋里屋外没有粉刷、没有水管、裸露的电线、昏暗的老式灯泡，水缸、烧火的灶台、简单的木门和窗户、老式的方形储物箱、简单的几件家具就是家里的全部，一楼住人，二楼连水泥都没上，就是用一些比较厚的木板搭成的，因设计有限，去二楼都没有砌水泥楼梯，所以只能通过搬一架木楼梯，顺着爬上去，考虑到便捷性、安全性，我们二楼就只是用来当仓库和杂物间。我记得小时候农忙，爷爷奶奶在楼上爬上爬下，我们都十分担心。还有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家里的厕所，是在猪圈的一角，随便用一个大缸和两块厚板子，还有一些土砖搭的，上去的台阶是由几大块土砖垒起来的，踩在上面摇摇晃晃，我和妹妹都不敢上去，也是稍大点，奶奶扶了几次，我们才敢上去，但也不喜欢用。尤其是冬天冷风吹进来，非常冻人。

家门口的那个压水井也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不少的乐趣，小时候家里用水都是需要先从井里手动压出来，再挑到家里水缸的。那时候我人不高，瘦瘦小小的，就喜欢挂在那个压水的手把上；后面再大点，就可以帮奶奶压水，每到夏天也喜欢自己压水洗手洗脚。但是那时候每天挑水也是个不小的体力活，因为奶奶不高，所以每次挑水都很艰难。小时候见奶奶挑不动，着急地想要上前帮忙，但奶奶每次都说她挑得动只是在蓄力，等再大点，奶奶实在吃不消也会让我们帮忙抬。那时候能帮得上一点忙，我们心里也是快活的。

生活在农村总不能只是在家带孩子，田里地里的农活也还是照样得做，那时候我家后山上也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农作物，那时候爷爷在山上一呆就是一天，奶奶也常常往山上跑，不是除草锄地、就是浇水施肥，总总有忙不完的事。有时奶奶一边在山上做农活，一边扯着嗓子安慰在山下哭闹的我。那时家里没条件常备零食，但是我们又馋，于是奶奶特意为我们在山上种了一小块甜高粱，要知道这个甜高粱除了能给我们解馋，没有任何别的作用了，不能产生经济价值，还占了山上的一片地，爷爷对此还颇有不满，好像那块甜高粱地都是奶奶一个人种出来的。等甜高粱能吃的时候，奶奶就会砍几根下来给我吃，然后再自己去山上找一个能看见我的地方干活。

我奶奶一生节俭，最见不得我们浪费粮食，所以小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掉在地上的米饭，奶奶都会很严肃地教育我们。我们平时吃不完的饭也被奶奶收着去喂鸡鸭。我们平时的衣物也是缝缝补补穿了又穿，她自己穿的衣服就更加，穿了十几二十年的衣服都被她宝贝似的收着。奶奶因眼睛不好，所以一向就由我来穿针，每次看奶奶戴着老花镜、手上戴着顶针，还时不时把针往头发上摩擦，总感觉好有意思，能守在奶奶身边呆好久。后来奶奶也索性教了我一些基本的针线活，所以耳濡目染后我现在有什么衣服裤子破了，自己也会用针线缝好，平时生活也会比较节俭。

我们小时候经常穿得土里土气，有些衣服、鞋子并不合身，是因为有些别人送的二手衣服，奶奶也从中挑了些稍好的留下给我们穿，这样无形中又为家里省了一笔。尤其是冬天，我们的外套经常是脏到不能再脏了，奶奶才给换，一来是奶奶觉得冬天的衣服经常洗就不暖和了，二来是冬天河里的水太冷了。在我家奶奶除了带我们、干农活，还要做家务。一年之中，冬天尤为难熬，家里没有热水，用水还要从井里压水，冬天压水泵也会被冻起，所以还得用热水化开，才能出水，洗衣服也非常艰难，衣服又多又厚，奶奶有时会放点热水进去，但一件衣服还没洗完，水就已经开始冻手了，奶奶觉得作用不大，又费水费柴，干脆直接用冷水洗，然后洗完去再河里清掉衣服上的泡泡。所以那时候经常被人嘲笑衣服脏，但我一点都不怪奶奶，因为我知道奶奶每洗一次衣服要遭多大的罪。日子也就一年年这样过，好像我们家一直也这样困难，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才跟我妹妹一起为家里置办了洗衣机。

农村挣钱不易，奶奶虽一生节俭，但是一年到头手中也所剩无几，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奶奶身体不好。从我记事起，她大罐小罐的药从没停过，基本上平均每个月都要去镇上的诊所去抓药看病。爷爷身体比较好，即使有病也会硬扛着，所以他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奶奶要经常去治病，有时还会劝奶奶先扛扛。奶奶从那以后也是尽可能地自己想办法，她四处去问人，竟自己也学着在家里做起了火灸，后来再是教我为她刮痧，再后来甚至自己去山上田里采药。但是有时严重时这些方法不管用还是得去看病。我小时候除了最怕停电、最怕黑，还怕奶奶因病难受到哼。每每这个时候，我又担心，但是又束手无措，只能干着急。我后来听我爷爷说我奶奶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得了白内障，因医院技术有限，也因家里经济有限，并没有治好，导致我奶奶从那以后视力模糊。后来奶奶年纪再大点就是高血压、心脏病、冠心病、骨质增生、风湿、关节炎、糖尿病等等，经常性头晕、胸闷，我们那个小山村医疗并不发达，有些时候我奶奶吃好长一段时间药也不见好，她就会去拜菩萨，乞求神灵的帮助，有时听到奶奶说拜完菩萨，身体有舒服一些，我也会高兴好一阵，但是大部分情况下，拜菩萨也是不灵的。可以说是病痛缠绕使得奶奶基本上没有过什么好日子。

我觉得我算得上是非常幸运的，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普遍重男轻女，但是我作为家中女丁，奶奶却是对我们极尽宠爱，虽然家里贫困，也没亏待我们半分，有奶奶在的时候，所有风雨都向她倾斜，她虽满身病痛，却也乐观积极，从未在我们面前抱怨一句。我真的非常感谢奶奶的宠爱和照顾，让我拥有一个非常快乐美好的童年。奶奶刚过世的那几年，我会经常想起她，甚至会梦到她，会遗憾、会痛心、会流泪。但时光匆匆，2016年7月16日已过去6年，都说对逝者最大的敬畏就是好好活着，我也这样认为，所以我一直都在好好生活，好好生活就会忙碌，就会有一个又一个需要实现的目标，会步入一个又一个的人生阶段，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已不再像往年那样频繁地想起她，我又害怕奶奶会被彻底遗忘。现如今，网络上的各种发声无疑是想否认我奶奶这一代人生活过的农村，及现在还在偏僻山村生活的人们的存在。不可否认，现在生活好了，大家可能都在推行富养我们的下代，而忘记了忆苦思甜教育，导致现在极少一批人错误地认为中国已普遍富裕，但事实上并不是。希望广大家长们，带孩子出去旅游时，除了可以去繁华的大都市，也可以去偏远的山村看看，那里可能还藏着一个你不知道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