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长的路 就是你再也回不来 而我还在苦苦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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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来岁时,家住在工厂的家属院里。院子不大,三幢四层楼,住着不到三百人。不知从哪年开始,院子里每年都会去世一个人。故去的无论职工还是亲属,每家都会派一个人去哀悼。送葬那天,早晨四点半厂里的喇叭就会准时放哀乐。每当如泣如诉的乐曲声响起时,我都睡意全无,沉浸在如黑夜般漫漫的哀伤之中。

        邻家华子,跟我经常一起玩,关系熟稔。有一天下午放学,母亲说,华子父亲在自家菜地里干活,突然一头栽倒,再也没醒来。华子父亲长得又黑又胖,是一个特别和善的人,唯一的缺陷是左眼没有瞳孔,一片白色,看着挺瘆人。我每次去找华子玩,他都会暖暖地喊华子的小名。华子还经常在他父亲身边撒娇,每次他的父亲都是乐呵呵的。

        当那天早晨四点半哀乐响起时,我想华子一定很悲伤。中午放学吃饭时,参加完葬礼的父亲说,想不明白,爹死了,儿子竟然跟个木头一样杵着,没有一点儿表情,你说咋养了这么这个不孝之子呢?你假哭也行啊……父亲这么一说,我对华子立刻充满了蔑视和不屑。他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人,临了临了,看到儿子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该多么伤心啊,真是太没人性了……

        自此后,华子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再见到他时,我装作不认识,离得远远的。不知道他的父亲有没有原谅他,我是一直不会原谅这样的人。

        有一天晚上,母亲做工回来的晚,天黑下来后才做好饭,我赶紧给上小夜班的父亲送去。从家属院到厂区父亲上班的地方,要走过一个乱坟岗和一片菜地。那片菜地,就是华子父亲去世的地方。乱坟岗我倒不怕,只是过那片菜地时,头皮有些发紧,毕竟华子父亲去世时间不长,总觉得他在黑暗中用那只发白的眼睛盯着我看。

        送完饭往回走,路上没有一个人,安静极了。路过那片菜地时,我越想加快步子越好像快不了,华子父亲的那只白眼如同钩子一样在身后拽着我。可我不敢回头,因为老人说过,走夜路时,人的双肩和头上各有一盏灯,鬼看着害怕,就不敢近人身,一旦回头,灯灭了,鬼就上身了。

        凉飕飕的阴风,吹进我脖子里,像一只手伸了进来。突然,传来一声声怪异的压得低低的怪声。我全身的汗毛立刻变成了针,条件反射地准备迈开腿跑,但脚不听使唤,重重崴了一下,整个人跌落在路边的菜地里。黑暗中,我的一只手摸到了一个滑滑的肉肉的东西,一个念头快速闪过,这一定是华子父亲肉乎乎的脸……

        反正脚疼得动弹不得了,反正逃不掉了,我就像一只被天罗地网捕到的孱弱的野兽,有气无力地瘫坐在菜地上等死。这时,一双手伸过来,将软塌塌的我搀扶起来,我便认出是华子。他把我从菜地背回家,他边走边吸着鼻子,像人哭过后接不上气似的一抽一抽的……

        很多年后的一天,醉酒后的华子抹着眼泪像个孩子一样说:“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躺在厅堂里的父亲会真的离开我,我想他只是睡着了,他还会醒来,笑呵呵地推门进来,喊我的小名……直到我那天扫地时,从柜子下面扫出了他的一只袜子,才从梦里醒了过来,他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一位心理学家说,当极度的悲伤侵来时,有人会防御这种悲伤,因为他不相信,他拒绝,他宽慰自己,直到有一天,某个信息闯入他的生活,这种防御顷刻间坍塌,悲伤的潮水会从辽远的世界以更加汹涌的气势猛烈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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