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康五年冬，大雪覆盖了整个泾阳城。
宫城的琉璃瓦落着厚厚的积雪，一切都是安详的样子，当然，要是忽视那被大雪掩埋住的血迹的话，一切确实美不胜收。
宫城外的阙伟山银装素裹，山路结了冰，又落了雪，马蹄踏在上面都会不自主的打滑，只是骑马的人并不打算停下来。
这个冬，实在太冷了，冷的人心都只打颤。
“辛儿，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耳畔是多少次在梦中期盼过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依旧低沉磁性，依旧每个字眼都沁着对她的爱意。
钟知辛虚弱得直不起身子，曾经乌黑靓丽的青丝如今乱糟糟的揉作一团，那向来傲气的眼睛此时像是蒙了尘，都不敢直视不断掠过身旁的洁白。
“王爷，你不该回来的。”
“辛儿，别说胡话，有我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我这就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她已经哭了太久了，久到眼泪尽了，如今眼角疼的生涩，流出来的都是血痕。
她好想摸一摸这个单枪匹马把她带出烈狱的男人，摸一摸他满是血迹却依旧俊朗如神的脸庞，眉目如画，鼻翼如割，精致的下颌线因为落魄钻出了细细的胡茬，眼角一颗殷红的泪痣似是染了血，红的渗人。
那个明亮的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终是被她拉下了神坛，陷入了这世间最毒的烈狱。
可是看看自己被敲碎的指骨，那一双修长有力，可以舞的动红缨枪的手，被挑了手筋，碎了骨。
低垂着，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没有半点生机。
寂静的山路上，不止疾驰的马蹄声，和身后男人低沉的粗喘，还有远处盔甲和佩剑撞击的金属声。
“王爷，他们追来了，你放下我，自己……”
“辛儿，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放手，别怕，有我在。”
有我在……
这是她不知地多少次听到这句话了，可是上一次他救不了她，这一次，就连上天都不能饶恕她的罪行。
赤乌马的嘶鸣声划破天际，前方就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已经围上来的追兵。
“邵千易，钟知辛，束手就擒吧，你们是赢不了朕的。”
悬崖边上的两人均没有回头施与喊话那人半个眼神。
钟知辛眼角渗出两行血泪，垂着的头被人温柔地捧起，但她还是垂眸不与人对视。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丑，牙齿被拨，脸上刻了字，关在暗无天日的狗笼中整整一年，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没有人样了。
哪里还敢看他眼中的自己，哪里敢看那一双多情的眼睛。
“王爷，你不该来，我是个罪人，就该在那里恕罪，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五万靖西军，对不起三十万定远军。”
邵千易甚至都不敢逼迫她抬头，那般骄傲的小姑娘，怎么能叫人看见她如今的样子，“辛儿，你是有罪，但我是你的夫君，这罪，该有我的一半，我与你一起担。”
看着怀里的人拼命摇头否认，脖子上的伤都被扯动着渗出汩汩血迹都不停下，“辛儿，辛儿。”
邵千易双手青筋暴起，却不敢使力，只敢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辛儿，这辈子我做的不好，没有护好你。”
钟知辛闭眼低垂着头，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带着悔恨与歉疚，“你应该恨我的，我这样的女人，本就该死。若是有来生，你一定不要再遇上我，不要再爱上我这样的人。”
“辛儿。”邵千易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泪。
他是恨她，恨她那么蠢，蠢到被人骗，蠢到害死那么多人，蠢到保护不了自己。
可他还是爱她，从来便是如此。
战无不胜，机关算尽的摄政王，在她这里从来都是一败涂地。
“哈哈哈，好一对痴男怨女啊，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大笑一声，蛇蝎般恶毒地紧盯着悬崖边上的两人。
“放箭。”
雨点般的箭矢冲着悬崖边上的两人而来，无处可逃。
“王爷，不要，王爷……”
漫天的箭矢划过冷冽的空气，齐刷刷刺进人体的时候会发出大小不一的噗噗声。
眼前这个傻的要命的男人再一次地护住了她，那些箭密密麻麻地扎在邵千易的后背。
本就身受重伤的人再也撑不住，倒在她怀里。
暗哑的嗓音像是地狱的业火炙烤过一般，带着绝望与歉疚在山间激荡，“啊啊啊……不要，王爷，不要……”
“傻丫头，你哭什么，爱而不得人又不是你。”卑微、无奈、苦涩……
自始至终，他未曾提过半个爱字，可他到死，还在扯着嘴角想逗她笑。
喉间涌起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眼泪哭干了，她便是耗尽自己的血，“王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哈哈哈，钟知辛，你个蠢货，不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么？还有你，邵千易，不是很厉害么，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还不是都败在了朕的手里，都是朕的手下败将，你们，都是些疯子，是蠢货，愚蠢。哈哈哈……”
“邵，初，南。”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钟知辛的恨也已经到了极点，撕裂的嗓音响彻整个山间。
钟知辛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眸狠狠盯着那明黄的衣袍下裹挟着的肮脏不堪的人，鬼魅一般大笑起来。
仇恨，凄凉，不甘，怨念……
到最后，啐出一口污血。
“我钟知辛，在此，用生生世世的命起誓，用世上最毒的咒，最狠的赌，最深的怨念做注，换你邵初南和唐京华。
生，受尽世间万般刑罚，世人唾骂，千人踩万人踏；死，入了阿鼻地狱，遭受无穷业火焚身。魂飞魄散，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钟知辛，你以为这样朕就怕了吗？朕要带你回去，继续让你像条狗一样活着。”
邵初男挥挥手，示意上前拿人。
“王爷，这一次换我带你回家。”
钟知辛第一次主动抱住了这个爱了她一世的男人，只是这男人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我们回家。”
在那些恶魔靠近之时，轻轻吻住了那已然冰冷的薄唇，相拥一起，纵身跳下了身后的万丈深渊。
邵千易，若有来生，我想好好的回报你，又怕我这样的女人会再次将你拖进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