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本尼,是一名转学生,我已经忘记我来到这所学校多久了,仿佛已经很长时间。我不喜欢人群或者说这是我的生理需求吧,我看出去的世界总是灰蒙蒙的,每个人都只不过是线条和色块的组成。我听到的世界是安静的,就像是收不到音讯的收音机或者闪频的黑白电视发出的刺耳声,不好听却能让我在吵闹的世界变得冷静,当然,也变得孤僻。
学校很少组织活动,这里的学生很没有活力,他们总是耷拉着脑袋,眼神是空洞无神的,没有交谈,没有触碰,行尸走肉般地游走在校园里,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想法,一个视觉和听力都和他人不同的疯子。
我已经不清楚我的专业是什么了,学校是以高科技医学为主的可是很少有学生可以参与到这项专业的学习,那一栋标有“高科技医学”的教学楼好像从来不曾有人进入过,除了日常打扫的工作人员,我几乎没有见过。
今天的天尤其的灰,不是那种迷人眼的灰尘,而是像一块穿了几十年的破布衣裳,上面的灰已经透到衣服底子里再也不能洗掉。学校安排我们进入高科技医学的教学楼,但是要求一个一个地进,仿佛参观一般,门口的工作人员脸色煞白,嘴唇像是故意的一样涂成浅灰浅灰的颜色,他的手缓慢地工作着,拦一会儿放一个再拦一会儿放下一个,他从来不会看我们的脸,所有的学生也是如此,出奇的安静,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灵魂地排着队往前走。
轮到我了,我看着由灰至黑的走廊和走廊尽头突兀的木制楼梯,一个想法划过我脑海:这学校一定有秘密。 但是,这想法也只是出现一瞬罢了,我不过是个疯子,或者说是疯子中的疯子,我,怎么可能有想法?我看着工作人员破旧到已经变灰发黄的工地白手套缓慢地好像没有骨头一般地向上甩去示意我可以进入了,我扫了一眼他的脸,他不看我,他盯着地,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眼白,也不过是一瞬,我也无所谓,拖着脚步往前走去。
明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前面人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整个空间似乎只有我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这所教学楼真的奇怪,空间布局是扭曲的,几乎没有平整的台阶,一个走廊和一个走廊的交界处是凹凸不平的木头,天花板也是歪歪扭扭的。更奇怪的是,每走过一个教室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出不同的风格,一栋教学楼为什么每一间教室都是不同的装修风格,疑惑的气息慢慢延伸开来。
我来到一个交叉口,两个入口都被粗壮的木头阻碍地非常狭小,我选择了左边,眼前是绿色的墙和地板,我上了楼梯,是一个房间的入口,我不知为何莫名地知道要往前走必须穿过这个房间。我停顿了几十秒,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只是仿佛是这个空间强迫我停留几十秒,我扭动了扶手推开了门,房间里面相当灰暗,光线忽明忽暗,透过房檐狭长的窗户,斑驳的阳光照射进房间中央,形成一个怪异圆润的圈,空气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灰尘,我隐约看见房间内一个个竖起的支架和紧锣密布的破铁床,听见起伏的喘息和若有似无的咳嗽声,这儿就像一个难民营,我这么想着,沿着床之间的过道向另一扇门走去。突然,床边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一只发青的连血管都是深紫色的手,褶皱的皮肤和黑黄的指甲,连接着一个玻璃瓶子正在打点滴,她的手一动牵连着瓶子和铁支架撞击在这仿佛静音的空间里显得相当突兀,我盯着那只手看,余光扫到了床上,她,没有头,我能明显感觉到那床洗得发软脱线的后棉被下鼓起着的是一个人,可是,枕头处没有头,我想继续往前走,那只手又一次伸出来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她,在阻止我,可是为什么,我只要越过这个房间到达另一扇门我就可以走了,为什么拦着我?我又不由自主地停顿了几十秒,脑子很奇怪,这是我来到这里第一次出现那么多想法,头痛剧烈地感觉越发强烈,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我不顾她地阻拦,沿着床向前走去,身边都是一具具隆起的厚棉被,在乌烟瘴气的拥挤的房间里或包扎着或打着点滴,他们起伏的动作和不顺畅的呼吸声让我恶心。
“咚”
我踢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是一个过分巨大的长毛的肉球,靠在铁床边上。我愣住了,连接着肉球的是一根导管,一根连接着点滴瓶的导管。
“滴答,滴答,滴答”
这不是肉球,这是人头,一个变异的发胀的却的的确确还活着的人头。
他足足有我半人高,他用力地睁开双眼,过度肿胀的眼皮已经被粘在了一起,当他用力睁开时眼皮之间的粘液被拉着一道一道厚厚的粘丝,从眼角蔓延下来,他呜咽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声响,我往门那边退了一步,他的呜咽声突然变响,甚至整个房间都响了起来,我才发现,这个阴暗的房间到处都是活着的无头人和他们的头,他们都在打点滴,这是病房?还是什么?
我转身推开了门,刺眼的阳光显得身后的房间更加黑暗,我又看了一眼那颗巨大无比的头,他微微摇晃着,嘴角上扬,他在笑。
我要离开这里,这个念头此刻尤其强烈,强烈我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没有感觉的疯子。
我正要转身,一个工作人员推着生锈的医疗车从走廊一端缓慢地走来,我停止了转身,在墙后站着,医疗车在凹凸的木头地板上震出的声响越来越近,在最响的时候,他停了。我微微侧过身,我仿佛听见他在和什么人交谈,声音很轻,我听不清楚。
我突然感受到耳后一股热气,我转过头,是那张放大的灰白的工作人员的脸,他那苍白的嘴唇向上扬着,他笑得和那个巨大的头一摸一样。
意识一下子混乱了,等我再次醒来,我好像来到了一个灰蒙蒙得世界,一所医学院的面前,好多灰白的人并排站着,示意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