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训斋语》卷一之1.16

原文

圃翁曰:予尝言享山林之乐者,必具四者而后能长享其乐,实有其乐,是以古今来不易觏也。四者维和?曰道德,曰文章,曰经济,曰福命。所谓道德者,性情不乖戾,不谿刻,不褊狭,不暴躁,不移情于纷华,不生嗔于冷暖。居家则肃雍闲静,足以见信于妻孥;居乡则厚重谦和,足以取重于邻里;居身则恬淡寡营,足以不愧于衾影。无忤于人,无羡于世,无争于人,无憾于己。然后天地容其隐逸,鬼神许其安享。无心意颠倒之病,无取舍转徙之烦。此非道德而何哉?

佳山胜水,茂林修竹,全恃我之性情识见取之。不然,一见而悦,数见而厌心生矣。或吟咏古人之篇章,或抒写性灵之所见,一字一句,便可千秋相契,无言亦成妙谛。古人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又云:“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断非不解笔墨人所能领略。此非文章而何哉?

夫茅亭草舍,皆有经纶;菜垄瓜畦,具见规划;一草一木,其布置亦有法度。淡泊而可免饥寒,徒步而不致委顿。良辰美景,而匏樽不空;岁时伏腊,而鸡豚可办。分花乞竹,不须多费,而自有雅人深致;疏池结篱,不烦华侈,而皆能天然入画。此非经济而何哉?

从来爱闲之人,类不得闲;得闲之人,类不爱闲。公卿将相,时至则为之。独是山林清福,为造物之所深吝。试观宇宙间几人解脱,书卷之中亦不多得。置身在穷达毁誉之外,名利之所不能奔走,世味之所不能缚束。室有莱妻,而无交嫡之言;田有伏腊,而无乞米之苦。白香山所谓“事了心了”。此非福命 而何哉?

四者有一不具,不足以享山林清福。故举世聪明才智之士,非无一知半见,略知山林趣味,而究竟不能身入其中,职此之故也。


译文

蒲翁说:我曾说享受山林之乐(指隐居)的人,必须具有四个条件之后才能长期享受这个乐,其实这个乐,是古往今来不容易遇见的。四个条件是什么?一是德行,二是著作,三是经世济民,四是福分与命运。所谓道德者,性情不急躁,不刻薄,不度量狭小,不容易发怒,不改变情趣在繁华富丽上,不在生活起居里发怒。住在家里则恭敬平和,安闲宁静,完全可以被妻子和儿女所信服;住在乡里则敦厚持重,谦逊易接近,完全可以被邻里所敬重;立身处世则淡泊名利,完全可以无愧于自己。不顺从别人,不羡慕别人,不与别人相争,对自己没有遗憾。这样之后天地能容忍他避世隐居,鬼神也能让他安然享受。内心没有本末倒置的病,没有取舍辗转漂泊的烦恼。这不是德行会是什么呢?

风景优美的著名山川,茂密高大的树林竹林,全凭仗我的性格见识得到的。不然,见一次就高兴,多见几次就心生厌倦了。有的时候吟咏古人的文章,有的时候抒写自己情感上的见解,一字一句,便会长时间的相交深厚,沉默也会成为精妙的道理。古人所说:“走到水源的尽头,坐下来欣赏刚刚升起的云彩。”又说:“登上东边的高地放声歌唱,下来面对清澈的溪流吟作诗篇。” 绝对不是不了解文章的人所能领会的。这不是著作会是什么呢?

会搭建茅屋茅亭供路人休息的人,都具有治理国家的才能;田地细看它全面而长远的发展计划,一草一木,它的不布置也是有规则的。淡泊名利可以免除生活极其贫困,步行不会导致身体疲困废坏。美好的时光、宜人的景色,不会酒杯中没有酒,岁时伏腊(古代两种祭祀的名称),鸡肉猪肉就可举办。以自种的花与他人的竹交换,不用多费口舌,自有高雅的人能深刻领悟这份情致;疏通池渠,搭建篱笆,不为繁华奢侈而烦恼,都能自然地进入画面。这不是经世济民会是什么呢?

向来喜欢休闲的人,都是没有空闲的人;休闲的人,向来都是不喜欢空闲的人。公卿将相(一品官)时至今日在做这件事(指上一句话)。唯独山林清闲安适的生活,是造物主所深深吝惜的。尝试观察宇宙间有几个人能摆脱,书籍里也不多见。置身在困顿、显达、诽谤和称誉之外,不为名利奔走,人在世上所感受到种种想快乐的情况和情味。家有贤妻,没有相互责难的话;一年到头,田里皆有收获,没有乞讨米饭的困苦。白香山所说的“心满意足”。这不是福分与命运会是什么呢?

这四个条件缺一个,不足够享受山林的清闲生活。所以举世聪明才智的人,无非一知半解,略知山林的乐趣,而终究不能隐居其中,只有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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