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

忽闻远方客,沽酒炖鸭鸡;顽童稚子续,谁家姑嫂隙。

我本不是爱舞文弄墨之人,只是此时,不知为何,突然心生这样几句话语,与其说是对文字的侍弄,不如说是想起了一些故人、故事。

母亲说起今日农忙,与父亲已经到了无法外出打工的年纪,也只能操持家里的几亩田地,我们那里最近兴起种辣椒,收获的季节可以卖到七八块一斤,父亲受启发,租了大伯家的一亩多地外加我们自家的,筹划着种些经济收入高的庄稼。起初我不太愿意他俩费太多的力气,种个小麦大豆这些懒庄稼,能够过日子即可。但耐不住农家人操持一辈子的命,这样的年纪还是想着为儿女张罗,索性我也就不管了,农家人让他们离了土地反而不适应,只要稍加注意就行。

前几日他俩就忙着施肥浇水,张罗着开始栽种辣椒秧苗,看来今日终于成行。他俩已六十多的年纪,面对土地还是有用不完的力气,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语气中未有疲惫,倒是夹杂了些许期待收获的隆重和喜悦。一时兴起,母亲说起,今日大姨二姨、姨父、表姐、本家哥嫂都是帮忙,拉沟的拉沟、栽种的栽种,风风火火忙了一天。大姨还带了一个邻居从隔壁村过来,母亲笑着说:别看人家年纪大,动作还挺麻利,种的挺快的。是呀,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半截子入土的年纪,还能被丁点农活难为不成。母亲一边与我分享今日集体劳作的成果,一边嘱咐父亲去嫂嫂家办些事情。

记忆中,我对这种亲邻旧友互相帮忙的劳作场景并不陌生,春种秋收,农耕文化浸淫着长大,对机器集约化生产反倒陌生。大人们在庄稼地里嬉笑着、插科打诨着,丰收的喜悦长成了饱满的豆子,炸裂在天与地的笼罩里。一到饭点儿,各家稍微年长的孩子提着铁饭盒、冷茶水,呼喊着长辈吃些饭食再干活。以家庭为单位,三五人一组,坐在田垄上,路边的青草枯枝随意拿来当作凳椅,手里的凉馍馍许是加了收获的酱料,吃起来也是格外的香甜。送了饭菜的小孩久久不愿离去,别想多了,可不是想干些农活,而是期冀大人从送饭的动作中看出成长的懂事,给予零花钱的奖励。一旦拿到奖励的成果,蹦蹦跳跳地顺着卖冰砖老大爷的吆喝声寻去。大人想通过四季从土地里获得生存的筹码,孩童期冀从些许的辅助里获得成长的奖励,我们彼此都从时间那里获得了丰厚的回礼。有时会忙到黑夜,因为天气、因为成熟的急迫,常常需要追赶着时间。那时候,却没有任何的埋怨和慌乱,不知为何,我们对收获充满了笃定和耐心。

我的回忆在母亲的唠叨声里渐行渐远,我回溯前半生的疏离与紧张,发现我的骨子里须臾也离不开土地的滋养。偶然提起父亲干嘛去了,母亲说:自家亲戚来帮忙就不说什么了,你嫂子他们也忙活了一天,中午也没在咱家吃饭,只给人家送了一袋苹果,想着还是让你父亲送些工钱。虽说她不一定会要,但起码咱得有这心,毕竟现在出去帮别人种一天辣椒也赚不少钱呢。我觉得母亲说得对,但又跟我记忆中得有些差异。村落文化里得互帮互助太频繁了,宗族文化、同姓文化、邻里文化,其因附近概念与亲缘概念衍生出的帮助与提携似乎已经成了传统。随着时间的侵蚀、经济的发展、城市文化的扩张,以机器替代人工生产的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逐渐向村落发展。在我们那里,集约化农耕文明已初具模型,有不少不能外出打工的乡邻走到新兴农民的田地里打工,赚取微薄的收入。

母亲之前跟我说起过他们这种方式,一起劳作的不再是同宗同族,而是受困于年纪和技术,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不固定组织,劳作期间也能聊聊天,但交谈的更多是家长里短,缺少了几分收获的喜悦。到点儿劳作、到点儿回家,有时候农场主又不太满意工作的时长,因经济引发的时间划定太过于死板和严格,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一种结束和开始的标尺。在记忆中的田地里,我们只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并没有时钟的精确把握。这是一种发展,但也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遗憾。个中的遗憾,我无法说得清,毕竟我没有经历过父辈他们对时间的感受力和穿透力,但粗浅来看,应该是有细微差异的吧。

我不是也不能批判母亲对经济意识的敏感,我也不能更没资格指摘农耕文化的变徙,我只是想借着自己点滴的记忆去记录过往存在的痕迹。项飙在阐述其《跨越边界的社区》》一书时说过,其实他笔下的温州人不是那么的体面和善良,甚至有一些粗鄙的成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对我非常的善意甚至是尊敬。我觉得是一种“被记录”的喜悦,在某一个群体看来,能被历史记录就已经算是一种光荣,至于好与坏,那都是次要的。能够证明自己存在过,就是历史给的最好的奖励。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在我们父辈那里,很多记忆重要的不是好与坏,令人遗憾和伤感的是记忆的流失,就好像过去从未在存在过一样。这种历史的真空淹没了太多爱与恨、美与丑,让生活失去了太多滋味。当我行文至此,你还会纠结我对农耕文化变徙的观点吗?很多时候,我想我们都能记住一些东西,对于过去、对于父辈,哪怕掺杂了泪水与汗水的浸渍。

历史是一切,一切都是历史。这就是我书写此文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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