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一)

第二十七天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身上的衣服已经发臭,他不想管这些,他只在意那个女人消失那么久,是死了还是彻底不再回来了。

手机响了,他转过身来拿起手机,是低电量提示音。他没管,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喧闹声,楼底下是一家卖鱼的,案板底下毛巾盖着的永远是头一天卖不完的死鱼。他记得那天,他和陈沫讲这件事的时候,陈沫像一头惊恐的狮子,咧着嘴巴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因为我每天都在窗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他们在做什么我都知道。

想到这里,许齐不禁有点心酸,是啊,就她陈沫一天在干啥,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他爱过她。也许吧,至少在拿走他五万积蓄之前是这样的。他找她,并不完全是为了钱,她要是死了,他可能再过好多年都不会再去爱一个人。

这是一间老旧的出租屋,楼下是卖鱼的,整条街就是一个菜市场。充满了腥臭味和吵闹声。他一直开着窗户,他不讨厌那股强烈的鱼腥味,他反而很乐于接受他。至少他自己觉得,他也是一个臭人,和一条彻彻底底的臭鱼没有什么区别,唯一好一点的是,他还活着,还可以睁着眼睛看这个世界。而臭鱼,要么在穷人的饭桌,要么在垃圾桶,他至少还有个栖身之处。

手机又响了,他坐了起来,用手一直在头上摩擦,他近乎于一种崩溃的状态,他可能要疯了,也许吧,在某一个清晨或者傍晚,在臭鱼彻底腐烂之前,他可能会疯掉。

把手机充上电,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那么多天过去了,他想的也差不多了,够了,就这样吧。只要她活着,在世界的一个地方好好的,那也可以。她拿着钱过得好一点,可能比她死了,更好一点吧。钱,再挣吧。

第一件事,是去找个工作。之前他是在酒吧夜场上班,没有交到什么要好的朋友,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没有爱,有钱也是不错的。然后他就开始攒钱,他觉得,攒到十万块的时候,他可以回老家,做点小生意。可是现在,一切又要从头开始。酒吧肯定是没戏了,陈沫不见了以后,许奇报了警,没去上班,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他只记得老板的最后一条语音 ,明天再不来这个月工资别要了,以后也别来了。那个时候,他心里全部是陈沫的事情,所以,工作肯定黄了。

去其他地方吧,总该是有的。

他起床,屋里黑黑的,灯坏了好久了,还没修。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二,他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把窗户打开,光一下子刺到了眼睛,屋里的酸臭味和鱼腥味交杂在了一起,他一下子被呛到了,咳了起来。他拉了拉胸前的衣领,闻了一下,快要吐了。他把上衣脱了,随便找了套衣服,端着盆去了公共浴室。这层楼住了四户人家,许奇住在第四间,隔浴室最远的地方。这是城中村的房子,唯一的光亮是窗户,门里面是暗的,当他走到第二间的时候,门恰好开了。是那个小伙子,比他小两岁,之前每次早上七点下班回来的时候,这个小伙子才睡,房东几次三番警告他,晚上打游戏小声点,不然让他滚出去。许奇倒是不在意这个事情,因为几乎作息一样,没有什么介意的。

门开了,许奇站住了看向这个嗜于游戏的青年人,蓬头垢面睡眼惺忪,拿着毛巾和盆。尴尬地说了句嗨,对方打了个哈欠,挤出一个嗨。对于只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年轻人之间,打招呼应该是最尴尬的时刻。不过现代城市里面,不都是这样的吗,摩肩接踵的都是陌生人,亲近的人总是相隔甚远。

他们一起来到了洗漱台,刚好两个水龙头,避免了谦让的麻烦事。空气里只有水流声和洗漱声,许奇已经二十几天没和人当面讲话了,为数不多的两次都是下楼抬矿泉水和买泡面。他不是一个怕气氛尴尬的人,但是现在,他却是最想主动去开口的那个人。他放下毛巾,“你一直都是这样吗,白天睡觉?”,“啊?嗯。呸!”年轻人吐了口泡沫,说,“你不也是现在才起嘛?”。“对,住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我叫许奇,许仙的许,奇怪的奇”。“李山,木子李,大山的山”。“你们游戏主播也是挺辛苦的,黑白颠倒,不过收入肯定比酒吧高多了吧。”“还好吧,我也喜欢打游戏 ,你知道xx吗,我现在,离他的水平和地位还是差远咯。走了哈。”

许奇知道 ,房东虽然每次都说赶李山走,但是到现在了,李山住的好好的,都是因为如期交上手只多不少的房租。他上厕所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要不要去试一试游戏行业呢 ,想了半天,还是算了,马上二十八了,算了算了。

回到房间,满屋的泡面盒子,垃圾袋,沾满面条的锅,许奇坐在床上,确实挺嫌弃自己的,至少二十八天前不是这样的。他收拾了两个小时,才算弄的有点干净,他下去倒垃圾的时候,看见卖鱼老板和有个年轻女人吵架,他大概听了一下,年轻女人发现拿的鱼不是自己挑的,老板不承认,就吵起来了。确实,这老板专挑年轻人下手,年轻人好面子,没胆子,不敢问,发现了也只能吃哑巴亏。不过这回应该是碰上了硬茬了,这女人丝毫没有败阵的样子。许奇摇了摇头,跳起来看了两眼,去买了两把面条,就上楼了。

煮面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老赵,老家的村长。一通方言过后,许奇挂了电话,村长让回去修房子,现在国家政策好,没个房子以后怎么娶媳妇。许奇倒是想,钱没了啊。连连只能说好,说工作忙,有时间就回去。确实,算起来,上一次回去还是爷爷去世,离开家以后家里就没有人了。十五岁以后就只剩下爷爷和自己。他就出来打工,浑浑噩噩过了几年,二十四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存钱,爷爷就走了,没有办一场体面的葬礼,是他一直的遗憾。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认认真真存钱,开始的两年还了一些债,都是以前借的。二十七的时候,认识了陈沫,这个北方的姑娘。她说她无家可归,然后给他讲了一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凄惨的故事,他信了。然后给了她身上仅有的五百块,让她别来酒吧这种地方了,不安全。陈沫收下了,笑了笑,走了。消失在了摇摇晃晃的人群中。

再次相见,还是酒吧。不过陈沫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同,这次是休闲的穿着,没化妆,挎了个帆布包就来了。她是来找许奇的。她把一个信封拍在桌上,“咯,还你”,许奇抬了抬头,放下杯子,“我没想过要你还。”陈沫笑了,坐在桌子前,端了一杯酒自己喝了,“那天都是骗你的,这杯算你的。拜拜!”

信封里面除了五百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打通这个电话,是两个星期以后,不过不是他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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