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妈

（湘江竹上痕无限，望山碑前洒几多。姑妈离开我们，快过去两年了；在这个初秋的晚上，有一点点凉意，早早上床，翻看以前写的随笔，想起已是远去的姑妈，亲切慈爱的面孔顿时在脑海里浮现，昔日的生活点滴和温情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姑妈要强一辈子，晚年的境况让人唏嘘，顿感五味杂陈，以下是当时有感而发写下的）

这天气温骤变，广州一夜入冬。一早收到老姐发来信息，得闻姑妈过世了，瞬间，顿感冷意更甚。

广州入冬了，毗邻湖南的广西桂北县城，可想而知就更冷了；阴暗凄冷的老屋，濒临死亡边缘的老人躺在床上，寒冬枯月，单是冷都能冻死人了。

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直流，心里难受之极，同时却有种解脱之感。老人走了，归西享福，不再受俗世间上的折磨，对至亲的姑妈有这种矛盾的情感，实源于恶劣的现实。

姑妈的离世也在预料当中，国庆回家看望她老人家，已是行走不便，要靠掺扶和拐杖慢慢走动，虽是老迈，但精神头还好，思维清晰，耳聪，饭量尚可。我和四姐扶姑妈起床，烧了热水洗脸洗脚，扶到堂屋坐在靠椅上，从嫁在同村的表姐家带来的饭菜放在电饭煲里温，端出喂她吃饭；只见她吃得好急，可能是饿了，一口饭一口菜，没有几颗牙了，没法嚼，都是吞进去了，我想让她慢点吃，话未出泪先流。带的一小碗肉丸子、油豆腐，有几根青菜，一碗饭，还余一点也冷了，四姐说不敢一下子吃太多，就没喂完。饭后给姑妈喝了口热水，烧了一炉大火，陪着她，跟她聊了会天，那天因为有事去办，陪着姑妈坐了那么些时间，我们准备走了，纵有千般不舍，还是得分离。扶她躺到床上，脱了外套，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买的糖放在她手够得着的地方，跟姑妈交待好，说我们要回家了。一听我们要走，姑妈伸出 枯瘦的右手缓缓摸过来，想抓着我和四姐的双手，深陷的眼窝，浑浊的双睛，饱含泪水，“女啊，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大大，都莫想着我了……”（注：我们叫姑妈为大大）；一时间泪流不止，压抑着哭声，哽咽着安慰她，身体会慢慢好吃来的，尽管知道这些完全是口是心非毫无作用的废话。好一阵难受，我们不忍心离开，姑妈头歪向近里面，呜呜地哭起来，喃喃低语。心如刀绞般，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们的亲人，到老了如些的凄凉，孤独地老去，我们心痛却无能为力。强忍着悲痛，掩上木门，这间老屋子，这位老人，时刻牵挂着我们的心。惟愿苍天悲怜！

姑妈在我们心里，一直视为最亲近的人的其中一个。姑妈尚在年幼，爷爷走了，留下奶奶带着她和父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奶奶怕儿女受委屈，志不改嫁，靠帮人舂米、洗衣，挣点钱养活一对儿女。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姑妈当时也就七八岁光景，换作现在的孩子，还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龄，而当时的她要带弟弟，力所能及地帮着奶奶干家务活，做饭洗衣，奶奶出门挣生活，姑妈管家务活。饥荒岁月，生活太苦，父亲太小，看到别人家有好吃，眼里自然流露出渴求，姑妈就拉着父亲走开，回到自己家里。姑妈和父亲过早尝到生活的苦难，比同龄人更懂事。奶奶、父亲、姑妈在世时，经常跟我们讲起以往的日子，有多苦，家有多穷，同时感慨自己现在享到福了，我们也喜欢听他们过往的岁月，每每这时，我们都唏嘘不已，惟愿岁月不老，幸福相守。奶奶勤俭持家，肯出苦力，慢慢地有一点积蓄，过了几年还赎回一亩薄田，犁田耕种，春种秋收，一年到头有了收成，一家人不挨饿了，日子眼看好过一些，不想却走日本了。一家人逃到了山上，不敢回家，兵荒马乱，在山里东躲西藏。这时候，姑妈也到了十二三岁了，奶奶怕有闪失，就把姑妈许配给同乡里一人家。芨开之年，姑妈就出嫁了，想来也是辛酸。好在，婆家待姑妈还算好，姑父是个老实人。姑妈自小懂事，出嫁后自立要强，生育了二儿三女，很是圆满。姑妈一生能干要强，家里家外都是她操持，姑父埋头苦干，一味的出力做事，生活过得还可以。印象中姑父喜欢砍材挖树蔸，一到冬天，就挑好几担材给奶奶烧火做饭。

我小时候喜欢跟奶奶走亲戚，最喜欢到姑妈家去。每年正月十五元霄节，姑妈家的村子会放烟花唱戏，很是热闹。这时候，姑妈就会回来接奶奶，带上换洗衣服，会去住上一段时间。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奶奶会带上我，这是我年幼时仅次于过年最为开心的时候。姑妈家会杀鸡、煮一些好菜招待奶奶，姑妈有好吃都拿我吃，那时候倒不是在吃，而是认识很多玩伴、看烟花，跟着奶奶到好多亲戚家走动，大村子有很多新鲜事。姑妈一年里也会有几次回娘家来住，每次来会带好多好吃的，那时候不懂，大了才明白，姑妈在管好自家生活的同时，也在尽自己所能帮助我们。

2003年，奶奶过世。那是我懂事来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那个饱经生活磨难那么慈祥的老人离我们而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痛和不舍中。更让我们痛心疾首的是过后的几年，姑妈的大儿子，大表哥突发疾病离世，我的二姐出意外身亡。姑妈家和我们家那几年都是在泪水中度过，至今每说到这些事情都是伤心不已。姑妈和父亲是我见过最是相亲相爱的，姑妈体恤和关心父亲，父亲尊重和维护姑妈。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骑单车去看姑妈；姑妈有点好吃的会托人带出来给我们。父亲不幸得了重病，病重之际，姑妈那几天守在家里，伤心无以言表。父亲心里不放心姑妈，弥留之际交待我们，等姑妈到老了，多去看看姑妈，管管她。

晚年的姑妈，身体硬朗，没什么病痛，姑父过世后，她自己一人住在老房子，生活能自理，吃了饭有空就去村里跟几个老人晒晒太阳谈谈天，还养几只鸡，种一些西瓜、桔子什么的，熟了让我们去摘一些回来。那段时间应该是她晚年岁月最为幸福舒适的一段时间。我和四姐在外工作，较少回去，大姐三姐在农村各有自己的一大家子事。倒时我哥在家工作，经常隔三差五去看望姑妈。过年过节，我们回到老家，去看望她，接她回娘家住上几日，老人很是开心。姑妈一生要强，懂礼数，说话做事有章法，晚辈都很尊重她，也爱听她说教。

岁月不饶人，年岁已高的姑妈身体每况俞下。摔了一次，股骨骨折，动了手术，勉强扶杖慢行，还是喜欢到村子公堂门前跟老人聚在一起聊个天；后几年雪上加霜，又摔了一跤，这次后就是寸步难行了，生活难以自理，卧床要靠人待候了。自此，就拉开凄惨可怜的晚年生活了。一日三餐要送饭，但各家都有事，身边少有陪伴，跟人说个话都难。有时候想起床，一不小心就会摔在地下。我哥几次去看望姑妈，喊人有应，一看床上没人，开灯四处找，看到姑妈爬在床底下起不来，脸上好几处血印子。

每次回老家，都要去看几次姑妈。一进老房子，看到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那，心里都忍不住的心痛。即便如此，姑妈要强的性格一点没改，有一次，老人还说，如果还年轻几年就好了，自己还再做点能干出来。眼前的这个老人，我们的亲人啊！您已经老了，劳累了一辈子，应该有着幸福的晚年生活。

早几天就听家里说姑妈快不行了，有些糊涂了，想必是离大去之日不久矣。挨挨停停，也是折腾了大半个月，这个老人终于放下了所有，带着亲人的关爱和怀念，离开了这个曾经给她苦难，也给过她幸福的俗世。

从此，姑妈再无苦痛再无孤独；自此，我们再无至亲至爱的姑妈！长歌当哭，愿老人安息，愿老人在天享极乐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