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葳蕤自己不知道,无数个暗夜之中,是他的臂弯将她一次次从梦魇之中拉回,用温柔拥抱和耐心软语让她重归安眠。
葳蕤说是大好了,可也不过是与当日深度昏迷相比,整日清醒的时候,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也难怪不论同谁讲话,都不由得带出些交待后事凄惶。
可叹自她逐步好转,星沉日日宿在北宸宫守着,决计不肯假手旁人。霜儿雪儿本为自家小姐不值,看他肯用心思的样子,也日渐改观,虽然查访凶手的事仍旧没有更多进展。
只有葳蕤自己不知道,无数个暗夜之中,是他的臂弯将她一次次从梦魇之中拉回,用温柔拥抱和耐心软语让她重归安眠。
令星沉心痛的是 ,如今葳蕤这副迟钝而温柔的样子,虽然看似岁月静好,其实却是余毒难清的表征……
据沈青峰推断,大难不死,已属神迹,但对身体和神智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换言之,她几乎再无可能恢复到中毒之前的健康和敏锐。
刚入宫时那个耿直率真、洞察秋毫又针锋相对的叶葳蕤,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夜里瑟缩不安的她,和白天温厚淡漠的她,形成奇异的反差。
葳蕤自己毫无知觉,他自然不忍告诉她。
“阿爹……带我回家……阿蕤想家……”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管叔最疼阿蕤了……”
“阿蕤怕怕……”
这样断续的喃喃与无声的啜泣,星沉每晚听着,一壁是苦笑,一壁是心疼——心疼的是她早已自顾不暇,却还惦记这个,挂念那个。苦笑的是,她谁都想到了,却唯独对他只字未提。
至高无上的天下共主,莫非当真只有孤家寡人的命?这世上若仅有一人能出于真心关切而惦念于他,他希望是叶葳蕤。
“阿蕤乖,没事了……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阿蕤不怕,这里便是家,等你好了,你想去见谁,朕便让你见谁,想去那里,朕便陪你去哪里……”
“阿爹和管叔都很好,阿蕤也要好好的,不让他们挂心才是。”
星沉终究忙于政务,除了半梦半醒间的抚慰,亦不能给她更多的陪伴。她清醒的时候又少,经常是他来时她已睡下,他走时她还安眠。
葳蕤今时不同往日,一旦醒来对夜间之事毫无记忆,还当自己一夜沉酣,并不知是如何缩在星沉的怀中由他拭干泪水,稳住心神。
本已恐自己成了拖累,又顾及他政务繁冗,好容易支撑着起来一会儿,虽然心里是想要他陪伴的,也不肯派人去搅扰,两人交流愈发少了。
霜儿和雪儿看小姐身体虽不断好转,但仍旧难脱困顿萎靡的样子,只有星沉在时眸子里还有点光亮,也只能暗自替小姐盼着姑爷多来。
“明儿腊月二十八了。今年的除夕夜宴、初一祭祖一应仪注,陛下到底预备如何安排?”昭阳宫中,太后拥着珐琅五彩福寿纹的手炉,安闲地看着星沉,衬得他像一个满心都是擒王反叛念头的毛头小子。
“各司、坊、局,不早就照旧例忙活了一两个月了。”只见星沉面色冷峻异常,他故意答非所问,自然已知道母后用意。
“往日都是有贞操办,怎得今年陛下却不肯点这个头了?且不说你们多年的情分,滇北一战,萧侯实在算对得起大盛了。
陛下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当日萧姚二氏是怎样过命的交情。如今要打滇北,他连个说和的折子都没上过,更不用说明里暗里的帮衬……”
“原来朕的臣子不跟着乱党通敌叛国,已算得上值得犒赏的功劳了。”
星沉没等自己的母后说完,已迫不及待得打断。北宸宫中毒一事,明知道与昭阳宫和关雎宫脱不了干系,可没有直接证据,也从未兴师问罪,算得上隐忍已极,谁知她们如此不知足。
“陛下这话实在刻薄……”太后的语气里终于有了可以察觉的情绪,但她最擅长的便是隐藏,话锋一转,已又和软如绵了。
“夜宴祭祖这些,说到底不过是家事,有贞没做错什么,陛下又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呵,她没做错什么,是啊,你们什么时候错过呢?原都是朕错……”散了朝就被叫过来,星沉人在昭阳,心早飞到葳蕤身边去了,实在不想跟自己的母后继续这无用的对话。
“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非要说错,便是这话说错了。”
“既然母后已经决定了,又何必执着于征求朕的同意?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就是了。”说着,他已经准备离开了,从小大大,这样的诡辩他听得够多了。
看自己儿子这面子功夫也不肯做的执拗样子,齐肃如终究按捺不住了。
“哀家是太后,便是决定了什么,也算不得僭越,不过是顾忌陛下年轻,正是立威立信的时候,希望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的皇帝,而不是需要哀家时时提点的儿皇傀儡!”
“母后你当真不觉得讽刺么?你们既要逆了我的意思,替我做了主,又要这样为我好的贤名,你不觉得你要的太多了么?”
星沉做戏做得够久了,他长成这样一副阴晴无定的样子,齐肃如作为母亲真是功不可没。
“你长大了,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但你要明白,叶连山之所以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平定滇北,也不过是因为萧明粲的袖手旁观。
你是哀家的亲生亲养的儿子,哀家比任何人乐得看你圣明烛照、皇权独揽。哀家不过是怕你年轻气盛,逞了一时的意气,断送大盛百年基业!”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礼却兵,星沉再不心甘,也不能随意抛诸脑后。
“明日朕亲自去请萧有贞出山,但有一点说在前头,北宸宫的事不到水落石出都没有完,到时还望母后同今日一样,为天下计,还大家一个公道。”
话音才落,没等太后再开口,星沉已飘然而出昭阳宫,留太后一人愣在原地,气得紧抓着暖炉,手都烫红了也没知觉,只是轻叹,“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