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斑驳：VOL.12

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清醒、清晰而深刻地感到恐惧，那莫大的恐惧几乎将我掩埋、吞噬。我自是不甘就此沉沦，但并不难想象——人最终还是会走向沉沦，以一种或快或慢的速度，以一种遗忘的方式将过去抛之脑后，以一种逃避的方式修改过去的记忆，以一种别有目的和用心的方式篡改了历史，也让我彻底失去了“我”。

很难说，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如果它一定是有原因的话。但就我所知道的，并非所有事情的发生原因都能被我们所认识，尤其是发生在众人或个体的相关事宜。仅通过个人的视角和观念去处理、解释、说明、阐述，这样的结论，我对此保留意见并始终存疑。这并非我傲慢，而是当我意识到人的记忆并非如石头那般坚硬，也并非如沙子那般柔软，它恰恰只继承了沙子随风动摇的本性，再没有继承别的任何真正值得信任的。我的恐惧正是源于这样的意识，意识到它的存在本身与记忆之间的关系。由此，我不得不对人感到深深地恐惧——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无知、肤浅、罪恶的，支撑人而被视为神性的部分——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知识来源，我们的记忆本身，我们的历史……——那些曾经我们视为无可撼动的真理般的隽永的事实，它们并非真的不可动摇，恰恰相反，它们时刻在摇摆，摇摇欲坠——坦白说，我像是动了恻隐之心的那种人，在内心深处泛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动荡与不安：一种是，因为看见所以不忍。我想伸手去扶它，好使它更加稳固些，再稳固些，好使它更靠谱些，更加真实也接近真相，最好是永远如此；另一种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它，我想亲自摧毁它。是的，我意识到它对人的危害、对思想的侵害、对灵魂的摧残，它是如此尖锐地摧残着每一个企图站出来的人。但来自本能的怀疑与生存本能的需要相比较，怀疑，它太单薄，太脆弱，太不堪一击。所以，我大感同情、怜悯、不安，也惶恐莫名。形同蜉蝣撼树，这种感觉无力极了。

与此同时，像所有人一样，我也在幻想。我幻想着成为那只能够抓住致命弱点的老鼠，给这已然成长为庞然大物的大象予致命一击——好将人彻底惊醒，最好是断了所有人的愚昧、谄媚，以及仅从个体衍生出的罪恶，从源头上彻底扼杀它们。但你知道的，我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清醒地活着，我也不可能唤醒一群装睡的人。“起向高楼撞晓钟，不信人间尽耳聋。”这本身就是一种奢望，一种由无力感而衍生出的幻象。

诚然，人并不靠真相活着，也并非人人都为真理而活，大多数人只觉得吵闹极了。他们甚至会为了避免这种“吵闹”而甘愿毁了自己的耳朵。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不正是这样摧毁着自己的灵魂，作践灵魂，糟践自己，也胡乱地将命运早早地就托付给了这世界。不，这不是世界的本来，也并非本来的世界，而是由一种类似集体臆想后幻化的世界，一个由谎言、无数谎言幻想的世界，虚假的世界。尽管不可否认其中存有真实的部分，但就这点真实而言，早已被深埋在深渊底下，在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它是如此难以找寻和分辨，它又是如此微不足道和无力，它被众人的无明彻底摧毁，被更多的琐碎而无关紧要的细节所淹没——沉沦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儿——这怎能不让我倍感恐惧？我恐惧极了！——咳，失去灵魂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