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三十首：第二十九至三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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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第二十九期：李清照《如梦令》

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李清照的成名作《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不同于李清照后期因为家仇国恨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形象，早期的李清照，其实是一个标准的闺中名媛。她少年时就生活在繁华的京城，父亲李格非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良好的家庭教育，再加上常年浸润于浓厚的文化氛围中，李清照很小就会写诗作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苏轼的大弟子晁补之就对她偏爱有加。这首《如梦令》，正是她在词坛崭露头角，奠定名气和地位的重要作品。当时的文人们听到她“绿肥红瘦”的文字，无不拍案叫好，称赞不已。

《如梦令》是一首典型的闺阁词，但胜在清新自然，灵巧生动。虽然也有淡淡的忧愁和惜春之意，但却依旧让人感觉到明媚。在雨夜中酣睡了一宿，醒来后依旧没有散去满身酒意的李清照，试探着询问卷帘的侍女，外面的花期如何，侍女跟她说，海棠花依旧开得像昨天那样。可是李清照却不这么认为，连忙纠正说，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凋零。几句简单的描写，一位惜春少女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两人的对话也仿佛就在眼前。

仔细推敲这首词，就会发现它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至少，李清照非常善于炼字。比如“试问卷帘人”的“试”，就暗含了她在问花时的担忧与矛盾，既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让海棠依旧；又深怕一夜风雨之后，瘦弱娇艳的海棠花早已被摧折。当得到侍女漫不经心的肯定回答后，她说的也是“应是绿肥红瘦”。毕竟一夜风雨，海棠花不飘落是不可能的；但自己刚刚起床，尚未出门，所以并敢断言，只好是推测性的“应是”。正是因为有这样精巧的构思和锤炼，这首词才能读起来意味无穷，却又简单自然。“豪华落尽见真淳”，大概就是如此吧。复杂到极致，也就回归到简单了。

历代以来，女子似乎都与花有不解之缘。从《诗经》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再到苏东坡悼念朝云的“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和李清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鲜艳的花朵被认为是女子的象征，落花也常常比喻深闺女性的命运，因为她们都是霎那芳华，美好而短暂。几百年后的清朝，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下《葬花吟》，就把这种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是啊，花开易见落难寻，而女子还不如花，花儿明年也许还会再开，可深院中的女子一旦人去梁空，就再难寻觅。李清照作为千百年来的第一才女，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和时代的变迁，终究被雨打风吹，飘落凋零，一句“绿肥红瘦”，大概也是她一生的写照。

千百年后，我们赏读她凄美的诗篇，心中对她心存感激！谢谢她用她的才思为我们勾勒出一位丰满立体的才女形象；谢谢她用她的俊笔为我们记录下雨疏风骤中的“绿肥红瘦”；谢谢她用她的一生，告诉我们一个女性可以怎样活得更有价值和意义。

李清照还有另外一首轻快的《如梦令》，也是寥寥数语，不事雕琢，便画面感极强地描绘了一位少女在外游玩的欢快场景，让人回味无穷。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一叶扁舟，满溪荷花，就是一幅夏日游乐图，而惊飞的鸥鹭点缀其间，更是带来无穷野趣与勃勃生机。如果生命总是这般明快清新，那么李清照的一生也许会轻松许多。但所有的幸福和自由都是有条件的，最简单的快乐，也需要构建在和平、稳定的家国之上，一旦家国破碎，快乐便无从寻觅。对李清照个人而言，这两首《如梦令》创作于她个人生活最幸福的时期，也许记载了她一生最欢乐的时光；后来，她经历了国破家亡的痛苦，对人生及生活有了更深刻的感受，这时期创作出的词作，代表了她最高的艺术成就。

罗启瑞《翠竹负雪》《风吟桂花香》

华语群星 《葬花吟》 洞箫演奏

第三十期：李清照《一剪梅》

今天和大家赏读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这是我们赏读的最后一篇宋词。这首词是李清照思念丈夫的怀人之作。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夏天过去，荷花残败，如玉的凉席已经透出丝丝秋寒。思念着丈夫的李清照，轻轻脱下外衣，一个人登上小舟，抬头望天，盼望着赵明诚书信的到来。当大雁归来，月光已经洒满西楼。眼前的花自顾自地飘零，水也自顾自地流淌，就像分别的二人，难以相交相汇。自己和丈夫明明是一样的相思，却又是两地的闲愁。词人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消除这样的情绪，因为它才从眉头下来，就又爬上了心头。

整首词情景交融，哀而不伤，虽写离别之苦，却也依稀让人感受到爱情的甜蜜。“红藕香残玉簟秋”，既是对时令的描写，也总领了全词美丽而凄凉的情感基调。但最打动人的，却是词结尾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句词原本化用了范仲淹的句子“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但胜在更加清新自然，也更加朗朗上口。清代的王士禛就认为，相对于范仲淹的原句，李清照的改写要更显工整、巧思，而且与前文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纳兰性德在他的《浣溪沙》中回忆自己与妻子的相处时，说“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夫妻生活，大概也是如此诗意却又简单吧。可惜两对佳人都无法实现“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婚姻梦想，双双天人永隔，留下一人独写哀思。《一剪梅》中描绘的相思有多浓、爱情有多真，李清照此后生离死别的痛楚就有多深。尽管在宋代的词坛上，李清照达到了所有女性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回顾来时路，她也品尝了这人世间最深刻的苦与乐。多年后国破夫亡，李清照大概会觉得，此刻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对她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毕竟，那时的人生尚存希望，思念的人，只是去了远方。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尽管宋代的文学家们不是只是写词，苏东坡、辛弃疾、柳永、李清照，他们还写散文和诗歌，但大浪淘沙之后，他们最让人铭记的，依旧是词。

宋代写词的文人有很多，上至帝王，下至平民，在那个时代可能都有创作，但有幸留存下来，并被人们熟知的，却寥寥无几。我们赏读过的这三十篇佳作，是宋词中颇具代表性，具有很高艺术成就的作品，它们或婉约，或豪放，或写爱情，或写国事，为我们展现了宋词不同的侧

时间最是无情，它带走一切的光彩和经历，但时间也最是有爱，它带给我们最好的收藏，让许多有价值的文学作品通过时光的检验，在千百年后依旧富有艺术魅力。从 “云破月来花弄影”的缠绵旖丽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情深一往；从“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旷达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豪迈；从“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平俗到“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雅致；宋词经过无数才子佳人的雕琢锤炼，终于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皇冠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它从一个抒写艳思恋情的专门文体，发展成无所不包的创作主流，并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它既有男欢女爱的绮罗香泽之态，也有登高望远，逸怀高歌的超然物外；它既有风花雪月的桃红柳绿，也有国仇家恨的怀古惜今。

当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我们不妨点一盏明灯，在桌前细细品味这些历久弥新的珍品，相信它会让你感到沁人心脾，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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