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咋的,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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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陈知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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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专题主编:
一家独行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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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捧着一本书,看得正酣,却被隔壁阿萍婶那嘹亮的大嗓门给打断了。

她急吼吼的喊道:“阿澜,阿澜,快来帮我看看!我这双眼睛都不知咋的啦,就是看不见了,快来帮我看看吧。”

我忙丢下书,只听到阿萍婶“轰”一声地推开她家的大铁门,蹬蹬蹬地向着我们家走过来。

我心里一惊,赶紧站起来,还招呼坐在旁边的老公道:“快去看看怎么了。”

我们两家是近邻,大门到大门也就十来米的距离。

我们才出大门口,便看到了阿萍婶风风火火地的身影。

她的右手以托的姿势悬在身前,左手在身侧,随着脚步甩动着,指间似乎还捏着什么东西。身后正跟着她那七岁左右的小外孙女。

阿萍婶看到我,加快两步,几下便跨到我跟前,把右手抬到我跟前,冲我说:“阿澜,快帮我看看,我的眼睛都看不见,快用这根针来帮我把刺给挑出来。”

阿萍婶一边说着,一边把左手里捏着的针递给我。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马上明白了。

阿萍婶都过六十了,像这个年龄段的人,眼睛都会开始有远视的情况。我爸妈是这样,我公公婆婆也是这样,他们看东西都得带上老花镜,否则看不清楚。

我有点哭笑不得,还以为出了啥事了呢。原来,只是一场虚惊。

我瞧了一眼阿萍婶递过来的针。那细尖的钢针在半空里醮着酡红的夕光,闪烁着炫目的光芒,莫名让人觉得寒意森森。

我一想到待会我便要把这锋利的针扎进阿萍婶那粉色的肉里,顿时觉得手都有点颤栗了。

我对老公说:“你上!看到那针的尖尖,我就觉腿软,手也软了,不敢挑。”

阿萍婶很无语地看了我两眼,然后便把目光放到我老公身上。

老公只好接过针,一只手使劲捏住阿萍婶右手掌的某块肉,另一只手捏住针,对准刺就开挑。

阿萍婶立马瑟缩一下,她喊道:“哎呀,阿进,你怎么能这样挑的?你拿针对准刺来挑,岂不是把刺推进肉里面?要把刺周围的肉给挑开些,然后再把刺给挑出来。你这样怎么可能挑得了刺呢?”

我老公道:“我就是要挨着刺扎进去,这样才能把刺给挑出来啊!”

他说着,又给阿萍婶挑了一下。

阿萍婶吃痛,一下甩掉我老公的手,嚷道:“哎呀,阿澜,你老公不行哪,还是你来,痛死我了。”

我猜想,我老公这个大老粗是企图把针挨着刺插下,然后一个倾斜,把它给挑出来,就跟拿扛杆撬东西似。

这方法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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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有过豪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这话可是有着严格的科学依据的。

有支点,有足够长的杠杆,地球都能给撬飞了,何况是用一根钢针去挑一根比针小NN倍的小刺?

只是,如此粗暴地套用原理,那痛感,得多激烈啊?

我看着阿萍婶那发黑的脸色,赶紧抢过针,连声说道:“我来,我来,我来。”

可是,当我用右手捏住针时,手又有点不听使唤了。

我一想到这尖细的针尖要“嗞”地一声扎入肉里,我就觉得脖子、脊背都凉嗖嗖的,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瘆得慌哪。

我赶紧把右手在空中甩动几下,还用左手在右胳膊上搓上几个来回,终于感觉放松多了。

阿萍婶默默地站在那,看完我这一通凌乱的前奏,眼神都有些变了。

她问我:“你是害怕吗?”

我苦笑道:“有点。”

阿萍婶看看我,又看看她的手,嚅动几下嘴唇,没有再出声。

那小外孙女挨着外婆,抿着嘴,绷着一张小脸,仰着头,盯着我。

我猜想,阿萍婶的心底定是发毛了。不过,她毕竟还我帮忙,所以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而这小外孙女,是在担心我把她外婆给弄痛了吧,所以一个劲儿地把我的动作给盯牢了。

还好,虽说我的手有点儿发颤,但是我只用了三针就把那刺给挑出来了。

我用针尖把那“刺”旁的皮给挑开,然后瞄准,用针尖斜抵着刺,一下子就把它给起了。

阿萍婶说:“咦,挑出来了,那么快?”

我把那刺放在指尖,让她看,我问她:“你这刺可是差不多有两个毫米呢,挺长的哦,痛不?”

阿萍婶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刺扎进肉里面去了,能不痛么?”

阿萍婶的小外孙女也凑过来看了,笑嘻嘻地叫起来:“咦,外婆,真的好长呢!”

阿萍婶眯着眼看一会儿,摇摇头道:“我看不见。”

她摸了一下手掌,说:“嗯,是不硌手了,挑出来了。”

阿萍婶看着我,摇头笑道:“都不知这眼睛咋啦,拿柴火时给扎了一下。总觉得被扎的地方有点火辣辣的痛。

我摸了下,觉得硌手,可是拿眼睛去瞄,根本瞧不出有什么东西在那。

唉,都不知道啥时候开始,这双眼就变得这么差劲。

拿线穿针也是,拿着根线在那儿,怎么对也对不上针眼,都是叫我外孙女帮我穿针的了。可这刺,她不会挑,我就只能过来找你了。

唉,都不知道这双眼睛怎么了,凑得这么近,就是看不见。”

阿萍婶絮絮叨叨的,那笑容里的涩意愈来愈明显。莫名地,我的心头也涌起了一股酸涩。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几年前的一次归家,我妈也叫我帮她穿针线,她要钉个扣子。

当时,我妈笑着对我说:“我现在啊,拿着根线,在那穿来穿去,穿了半天都没办法把线给穿上,真真是要笑死人啦。哈哈哈……”

我妈笑得很厉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用粗糙的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继续哈哈笑着。

我只是沉默着穿着线,然后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衣服,钉扣子。

我不知道怎么去接我妈的话。我只觉得那颗心又是惶恐,又是悲凉,又是懊恼,又是愤怒。

因为,我知道,我的妈妈老了。

我发现,她的头上白发似乎比前些时日又多了些。

也许,她现在只是拿着线对不上针眼,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会不会,她看不清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我知道,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竭力站出树的姿势,撑起那一方晴空,让我随心地活着。除了我的健康与平安,她对我从不渴求太多。

可是,如今,她将要老去,我却还没有长成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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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老妈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叫我注意保护眼睛。

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眼睛很重要,眼睛受到伤害,看不见了,那就是什么都干不成了。

她一再告诫我:不能长时间看书,要少玩手机,不要老对着电脑,那些东西都是很伤眼睛的。

思绪在风里飘荡着,一直漫向远方,可那心却不住地往下沉着。

那坠落感太过明显,连带着我的情绪也跟失重下坠,一下子滑进浓郁的伤感里。

我对阿萍婶说:“这是正常的现象,人都会这样的。我妈也是这样子了,再过十几二十年,我还不是会这样?”

我不知我为何会这样说,我这是安慰阿萍婶,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阿萍婶晃晃头,笑了笑,道:“人老了。”

我看着阿萍婶转身走向家里,身后吊着她那蹦蹦跳跳的小外孙女,一时沉默了下来。

我记得,我比这小姑娘还要大一点的时候,我们家的八叔婆也总会逮着我,要我帮她穿针引线。每次我嗖的一下帮她穿好时,她都会夸我好棒。

当时懵懂天真的我听到了夸奖,满心的欢喜,洋洋得意,也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

瞧瞧,八叔婆做不成的事,我一下子便做好了,可见我是个手脚麻利而灵巧的小姑娘。

如今回想那情景,却觉分外的心酸。

谁都有过年轻活力的时候,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谁也躲不过时光荏苒,岁月婆娑,只能渐渐泡在沧桑里,徒觉苍白无力。

如今,八叔婆八十多岁了。她牙齿快掉光了,耳朵也聋了,瘦弱单薄,连走个路都是颤颤巍巍的。那眼睛更是大不如前了,根本无法再做什么提针穿线的事。

人总会老去的,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界的铁律,谁也逃不过。

也许,再过许多年,我妈也会老成那个样子。

也许,再过许多许多年,我也会老成那个样子。

也许,能老成那番模样,也是一种幸运吧。

毕竟,很多人连“老去”如此简单的愿望也无法顺利达成,如那些年纪轻轻却因意外或疾病而丧失生命的人。

我只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一直平安地活着,直到徐徐老去。

我也希望,在这个老去的过程里,我能把一些曾经的遗憾给缝补上,把那些硌人的刺都给挑出来,扔掉,走出一个清爽、圆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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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知孺
陈事与花入杯稠,醉语人间千帆秋。百年一瞬,人生苦短,但爱执笔温酒,偏爱记录生活中的美好,也会故意写一些甜心的文字,在清冷的长夜里温暖你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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