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里的乡愁
年味淡了,乡愁浓了,我在外过年,感触最深。
小时候过年,大街上,胡同里,到处是欢歌笑语。“过了腊八就是年”,大人小孩,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见了面乐呵呵的,要说“新年好”,或者“恭喜发财”。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大过年的,别人忌讳。
村里会写毛笔字的,特别是写得好的,也就那几个人。家家户户,送来红纸,还有的拿来家谱,让他们帮着写。送的人站在一旁,打打下手,帮点小忙。过年,给人写写春联,那是挺有面子的事情,起码是对自己字体的认可,说不定还有人打点一盒香烟,也有在村里吹嘘的资本了。
一家人围在一块,蒸馍。菜馍馍、包子、花糕、糖角子、馒头,出了一锅又一锅,忙得不亦乐乎。老人计算着,从现在到正月十五,需要吃多少,弄个大差不差的。包菜馍馍,那才叫技术活,女人们把它们的封口都拧成花儿,一模一样。花糕,一层一层的,多的好几层,莲花一般。花瓣大小差不多,每个花瓣上还镶着一颗枣,需要时间长一点才能蒸熟。
谁家女人手巧不巧,也不用评论,把花糕、菜馍馍在大伙跟前一摆,自有高下。炸丸子、炸酥肉,要掌握火候,外脆内熟,颜色金黄,香味扑鼻,那才叫本事。有时候,也不能较真,各有各的特色,前邻后舍你给我送点,我给你送点,既显得和睦,又品品味道,甚至学点儿手艺。
肉味、炸鱼味弥漫在大街小巷,路过的人垂涎欲滴。小孩子,拿着一根大骨头出来了,贪婪地啃着,嘴角流着油。自家养的狗,跟着、看着,也想着“分一杯羹”!
红灯笼挂上了,该贴春联了。不识字的人,需要找个人参考一下,上联、下联是有讲究的,贴错了会闹笑话。一户人家,就因为把门画左右颠倒了位置,引得过路人取笑。水饺下锅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馅子是荤是素,哪天吃,都是有讲究的。
村里的路灯,从集体结余里挤点儿钱维持着,平时不怎么亮。过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一整夜一整夜地亮着。马上就要大年三十了,外出打工的儿子还没有到家,说好了来的。老人就不厌其烦地,一趟趟地到村口,看看。过年,一家人不齐,多少有点遗憾。
大年三十晚上,女人在家包水饺、看春晚,甚至到大街上,聚在一起,唠唠嗑。孩子们手里拿着“滴滴金儿”,兜里装着糖块瓜子,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闲玩。男人拿着酒,到约好的地方聚聚,平时各忙各的,很少交流,一年一个时候,加深加深感情。还没到半夜,酒晕子就在大街上晃悠了,嘴里嘟噜着还想喝,其实心里也明白不能再喝了,一个个回家了。
离天亮还早着呢,各家各户的灯先后亮起来,大门也开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响起来。大门两边,善男信女焚了香,点着了蜡烛,烧了纸钱,说是给神用的;还有一根棍子横在大门口,不知道什么说头。
老年人,早早起床了,摆上香烟,围着火炉,等着人来磕头。磕头的人,大人小孩,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脸上满是笑容,你到我家去,我到你家去,不管姓氏,给老人磕头,给长辈磕头,给挂着的家谱磕头。村庄不大,一个多小时,一个人就能把该去的人家拜访一遍。
天亮了,太阳升高了,大街上的人越聚越多。爱操心的,就组织几个人,挨家挨户收钱,买烟火,到正月十五放一放。钱拿多少无所谓,都是自愿的,不过,家庭条件好的,在外面有出息的,要多拿一点,否则会被人瞧不起。
大年初二,闹新女婿。大街两旁,满是积雪。小伙子们,约摸着人家该来了,就团好雪球,准备热闹一番。主家早有防备,找的帮忙的把好烟奉上,让大家高抬贵手。新女婿坐着驴车或者推着自行车来了,倒也识相,赶快掏出烟来,让一让,甚至干脆丢几盒。
小伙子们,得到烟,也不好意思动手了,笑嘻嘻的,夸人家懂事。不过,吃过饭,还是热闹起来,新女婿倒没事,跟着来“抓面子”的,喝醉了,走起路东倒西歪的,还咋咋呼呼的,出了洋相,把人逗笑了。
初七送火神。傍晚,大人孩子,绑好火把,在村口点着,沿着田间小路,向远处的河渠进发。人喊着、叫着、走着、跑着,络绎不绝。一条活龙,弯弯曲曲,延伸好远。火把小的,到了半路,烧的差不多了,人就回去了。火把大的,到了河面,还剩不少;大伙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在冰面上燃起大火,烤个馍馍,甚至听冰层断裂的声音,非常惬意。
最热闹的,要数正月十五放烟火。全村的人,都集中到庙前的空地上,看烟火。村干部,招呼几个人,用地板车拉来买好的烟火,考虑到安全,就安排成年男人去放。一长串鞭炮,大个头,从树梢耷拉到地面,“咚咚”响起来,震耳欲聋。烟花喷射,金光闪烁,密密麻麻,持续好久。礼花弹在高空炸开,各色纷呈,惊得人大呼小叫。
一个人过来了,拉着一大串四处乱飞的烟火,蓝的、绿的、黄的、红的小不点儿纷纷脱离主体,带着刺耳的声音,扑向人群。大伙吓得一个个急着躲开,甚至抱起孩子,别被火焰灼伤了。此时,这儿那儿,都是火药味,把烟火燃放推向高潮。
好多年过去了,村里的常住户越来越少。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混好了,也把老人接走了。有钱的人,在城市买了房子,逢年过节,回家看看,有时候来也懒得来了。平时在村子里走走,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一家家大门紧闭着,锁着。
似乎觉得,地球真的变暖了。小时候,过年,到处白雪皑皑,一根根冰溜,耷拉在屋檐下,用木棍使劲敲打才掉下。河里,坚冰封冻,在上面滑冰,跺脚,一点儿也不碍事。现在,迎春花开了,柳枝绿了,河里碧波荡漾,偶尔阴天就飘起了小雨。人穿着保暖内衣,在田野里四处溜达,一点也不冷。
过年了,回到村子里,看哪儿都冷冷清清的。长久不住人,不少的院墙倒了,屋子塌了,自然没人贴春联。大街上的灯还是亮着,只是迟早看见一个人影,又匆匆离去。喇叭忽而响起来了,村主任喊着新事新办新风尚,都不要磕头了。其实,他也没必要喊了,留守的人本来不多,即使有心思,也是孤单只影,提不起劲头。
不少的人家,红灯笼还是挂着,只是墙上大大的“拆”字,比年味还打眼。不久的将来,存在了好多年,生养了几辈人的村庄,将从地图上消失了。
我也在外面安了家,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不信鬼神,不买香火,况且县城里也不让燃放烟花。至于炸丸子蒸馍,屋里开着暖气,做多了反而不好。除了贴贴春联,过年和平时几乎没有两样。
在县城过年,我常常遥望老家的方向,更多的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