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舟记

“阿林,你别刻了,你的相好儿看你来了。"穿二十五号囚衣的小胡子讪笑着拍了拍这位雕刻家的肩膀。午后的阳光透过监狱狭小的囚窗,嘹亮了投射在板箱垒成的工作案上。这个唤作阿林,被小城遗弃的囚徒兼艺术家把刻刀轻轻地折上拢在袖里,拾起案上在阳光下明晃晃如猫眼睛的核桃,紧紧地攥在手心。

“二十二号,快点儿出来,有人来探视,现在随我去!"看守吱呀一声拉开铁门,牵引阿林走进了长长的如墓道般的走廊,向着那通往光亮的另一个空间踉跄地走去。

陆小姐已在探视区等候多时了,她远远地看见那片蜷缩在旧号衣里的躯体,在看守的拖拽下来到自己跟前。

“阿林,最近还好么?"

“还凑和,死不了。“阿林浅浅地堆起一丝笑意,似悲似喜。

“你知道么,我为你争取到保释的机会了。"

“这得多少银子?总不能教你陪我喝西北风吧!

唉,要是我不入这是非门,该多好,也算我连累你了。“说着阿林竟扶着铁槛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不怪你,只是日后出来了,可都改了罢。"

“好,好。对啦,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刚才伤心处差点儿给忘了。"阿林缓缓地展开竹节般干枯的手,只见着一,二,三,一共三枚。

“哟,这手艺了得,打算今后凭这个混口饭吃?"陆小姐浅线地托举起一丝笑意,阿林却分明地看见这笑意里含着泪水。

“副业,副业,你瞧啊这个是大苏泛赤壁,小点儿的是子厚钓江雪,再小一点儿的好像是…是…我也一时忘了,不过只要你喜欢就好,日后完工了挑个最好的。"阿林粗糙的刀疤脸上浮过如数家珍的快意。这侠骨柔情的糙汉子,囹圄间一叶失魂客,漾起的梨涡在朦胧的寒烟里初绽回春。

“哎,我说阿林啊,这多日不见,文化底子倒精进了。"

“算是苟活的一点安慰吧,图谱刻刀是替小胡子干活换的,桃核…小胡子吃桃子削下的。他们整天打我骂我,这刻刀话计好夕是个盼头。”说着阿林把核桃一个一个塞进袖筒里,倒像是三只玲珑的隐鼠排队进洞,却不免显得有几分夸张的小心。

“我…我不看着你沉沦。阿林,保护好你的希冀,就像保护自己的眼晴一样。"

“每个午后,我都会把桌子搬到阳光下,以日光的名义驯养它,让它具有灵魂。"

“阿林,你知道么,咱中国有个说法叫舟居,即一叶扁舟上寄了残心,任它在风浪里漂泊,却不悲不喜。核舟,莫非是你现在的精神家园?"

"我不懂什么高深的说法,不过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我必须下刀,别无选择,就像掉在水中的人必须扑腾一样。"

“扑腾着去盗来光,来让我把你怀里的光抓来看看。"陆小姐伸出的手被看守挡了回去,探视时间大抵也到了,她点上一支烟,透过缭绕的烟雾,她依晰看见阿林的眸子里闪着光。墙上的铃骤然响起,惊得地牢里的兽物们也不由地抖擞抖擞精神,号衣上土灰色的数字在铁门关上的刹那逃离了她的视线。

“核舟,愿你能渡他过河,回我身边,盼归帆。阿门。"陆小姐梦呓般地呢喃着,又缄默地转过身,在潇潇暮雨深处隐去了妙曼的身段。

三年后,她收到了从远方寄来的核舟。

上书“某年某月某日,琼林先生为核舟遗陆小姐以为盟誓"小楷清秀,石青散之。

香溪城的月光下,陆小姐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少年时旅居海曲时曾见的明月、沧海还有锦帆大船。

她残梦清浅,口里浮过一句《彩云追月》,只道有些文不对题“盼望…盼望…乘归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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