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寻当先下马疾走至近前,忙问慕容子致:“子致,景云怎么了?”
周景寻原本今日休沐,并没有外出,只在家中守着妻子赵氏。
御医院的章御医每月都会来府中请平安脉,今日他原想着问问看妻子腹中胎儿的情况。
可门外小厮突然来报,雪烈独自回来了,此时正在大门那嘶鸣。
雪烈是周景寻送给弟弟周景云的。这匹千里马全身雪白,无一丝杂色,实是上等良驹。从前大宛进贡了这宝马,成元帝赐给了周景寻。
彼时周景云还小,却对雪烈尤为喜爱,时常跟着哥哥去马厩看它。这雪烈也是与周景云投缘,周景寻花了一日功夫才驯服它,周景云却只和它窃窃私语了半晌,它就许他近身了。
周景寻有意把雪烈送给周景云,只是周景云那时还年幼,唯恐伤了他,便一直等到周景云十二岁,才送给他。
周景云去战场也带着雪烈,自然与它颇为亲厚。雪烈也很是有灵性,对危险极为敏感。
因此,周景寻听到小厮所言,除了疑惑之外,心中还有点担忧。
景云今日是去云栖围场狩猎的,为何雪烈回来了,他却不曾?难不成,景云遇到了意外?
周景寻不做多想,立即去往大门处。
远远就瞧见雪烈在门口急躁地转动身体,不许任何人靠近。
周景寻快步上前,雪烈闻到熟悉的气息,稍稍平静下来,但仍旧显得不安。
周景寻抚摸着雪烈的脖子,低声道:“雪烈,景云呢?怎么是你独自回来,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雪烈究竟有没有听懂,周景寻不知。只是在他这一句话之后,雪烈咬住了周景寻的衣袖,将他往外拉扯,随后两只前蹄跪下,仿佛在等周景寻骑上去。
周景寻有些了然,雪烈想要带他去个地方,景云应该是有麻烦了。
他转身吩咐小厮,“让秦家几兄弟立即过来,随我走。此事暂时不要惊动府中其他几位主子。”
周景寻跨上雪烈,不多时秦家几兄弟也骑马赶了过来。
几人驾马急速离开。
雪烈当先跑得最快,周景寻暗忖:这正是云栖围场方向。不知景云现下可还好?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所以当周景寻见着慕容子致和昏迷中的周景云时,没了惊讶,只剩焦急。
问出口的话,听起来少了些平日的沉稳。
然而慕容子致此时也没空去想这些,听得周景寻的问话,立即回道:“大哥,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容我稍后再与你解释,还是先送景云就医吧。”
“回府,现下章太医正在家中请脉。”周景寻一边说着,一边让慕容子致帮他把周景云扶到雪烈身上。
他看得出来,慕容子致已经筋疲力尽,方才已是苦苦撑着了。
周景寻坐在周景云身后,朝秦一吩咐了一句“照顾好慕容公子”,又命秦二去宫中请御医院院首在内的几位名医,随后立时打马飞速离去了。
慕容子致确实没甚力气,先前神经紧绷,只想着快点到城内,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骤然放松,顿觉浑身酸痛难忍,连马都上不去了。
他苦笑着对留下的秦一说道:“劳烦秦一大哥带我一程了。”
********
周景寻这边骑马带着周景云,只用了一刻钟就回到了将军府。
他从角门一直骑至周景云所住松林院,下马后一边将周景云背上身,一边吩咐下人:“快请章御医!”
此刻章御医刚给赵氏诊完脉,走出竹林院。见着小厮来请,立即跟着走向松林院。
章太医进了内室,不等他行礼,周景寻就道:“无须多礼,快给景云看看!”
章御医的医术在御医院也算中上,他上前一番查看,却仍未诊断出什么。
和慕容子致一样,他只能看出不是中毒,体内气息混乱,两股力量似是在角逐胜负。
“下官惭愧,实在不知少将军何故如此。只是,少将军体内似是有些不寻常。”
“是不是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架?”恰在此时,慕容子致气喘吁吁地跨进了内室。
“慕容公子所言极是,下官虽然诊不出少将军为何昏迷,却从脉象上看出了这一点。”
他看了一眼睡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景云,继续说道:“世子,慕容公子,还需再请御医院其他同僚为少将军诊断。”
周景寻点了点头,道:“多谢章御医,烦请您稍留片刻,待几位御医诊断完毕,一起给个章程。”
章御医忙回道:“世子无需言谢,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
一次请御医院院首和诸位名医,不是那么容易的。周景寻给了秦二令牌,让他进宫先和成元帝告罪,说清楚情况,随后立即带人回府。
成元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惊失色。他先是以为周景云是猛兽所伤,待秦二说明他目前的情况,不禁面露忧色,立即让秦二把宫中医术好的几位御医全领走了。
秦二和众御医出发时,慕容子致正把今日情形告知周景寻。
“大哥,想必你也知道,今日景云原是要去云栖围场猎大雁的。我近来无事,就想跟着去凑个热闹。
本来一切好好的,进去围场没多久,景云就找到了两只大雁,并且射中了双雁。他跑马去捡大雁,我骑得不如他快,落后了几步。
哪成想,等我再去找他时,却怎么也找不见踪影了。我原以为是遇着野兽,就四面八方找了找。
一直找到一个陡坡,才发现景云竟然滑到坡底去了。我见他昏迷不醒,只能想办法把他背了上来,想尽快带他回城就医。好在碰见大哥你来了。”
“如此说来,景云遇险时,你并不在旁边。”周景寻继续问道:“周围可有打斗痕迹?”
慕容子致回想了下,他记得陡坡那里只有一道划痕,应该是周景云滑下造成的。印象中既没有人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动物出没的痕迹。
“没有,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若是没有人或者野兽的攻击,景云如何会跌到陡坡下?即便是不小心,以景云的身手,不会没有丝毫自救。”
“这就怪了。”周景寻若有所思,“子致,如今你还能找到那处陡坡吗?”
“自然可以。”慕容子致明白周景寻是想回去再找找线索。
他立即说道:“我带人去那里再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准。先前只顾着救景云,倒不曾仔细查看。”
周景寻点了点头,“你自己也要当心。我会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你且先去客房休息休息。还有,子致,今日景云之事,多亏你搭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哥,景云也是我兄弟,我自小视你们为哥哥,自家兄弟,不必言谢。”
“嗯”,周景寻拍了拍慕容子致的肩膀,随后让他去休息。
慕容子致虽然心中担忧周景云,但他知道自己现下救不了他,只有保存体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对他好。
他这边刚离开松林院,御医院众人就到了将军府。
几位御医轮番上阵,最终却没有一人可以诊出病因。他们和先来的章御医给出的话一样。
周景寻忧虑更甚,如此情形,该怎么办?突然,他脑中闪过“慈医馆”三个字。
对了,慈医馆的耿先生还是景云军中的军医,他们馆里名医辈出,说不得就有人能看出一二。
周景寻立即着人去慈医馆请人。他此时并不知道耿先生已经不在京都,还想着把他连带着其他大夫都请过来。
小厮去慈医馆请人时,水灵恰巧在前厅坐堂看诊。
她听得小厮一番解释,立即拎着药箱,赶去将军府。少将军是师兄敬重的人,又于他有救命之恩,她必须救他。
********
水灵向来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从不认为自己医术如何登峰造极,但说心里话,她也敢不自谦地说,她的医术也不差。
但是给周景云把脉的那一炷香时间,却令她有些难堪。
若说前次,柳锦书中蛊她不能解,那也算说得过去。毕竟,苗蛊非她擅长领域,也不是正统医家所学。
但这次,她竟是连病因都看不出来了。水灵不免想到,若是师兄在此,他一定能够查探出病因。
水灵虽不算高估耿先生,但周景云的情形,即便是耿先生,也是不能摸清的。
最终,大成京都名医,除了耿先生,都给周景云诊断过了。众人都没有对周景云的病症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
待到这日晚间,长公主夫妻到底知道了周景云昏迷不醒的事情,匆忙赶到了松林院。
看着昏迷中的小儿子,长公主坐在床边默默垂泪。
她有些自责,如果不是自己要他去云栖围场猎大雁,景云又怎么会有事呢?
周至川站在一旁陪着她,他看着床上面色憔悴的周景云,低低叹了口气。
明明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为着定亲之事兴奋地像个十岁的孩子,如今怎么就昏睡了呢?
此后几日,将军府众人个个面色沉郁,没了往日的欢欣。
慕容子致又和秦家兄弟去了陡坡那里,一番查看之下,确定此处只有周景云一人摔下的痕迹。其余的,就是慕容子致当时留下的了。
几人无功而返。
成元帝也在第三日亲自来看周景云。他走时特别吩咐御医院众人轮番守候在将军府,反正宫中就两个主子,一两个御医绰绰有余。
********
柳锦书也是第二日晚间才得知周景云的消息的。
九月初八当日,原是两家约定好的纳彩之日。一大早柳锦书就起身洗漱了,她今日虽然见不到周景云,但他会来柳府,已经让她很高兴了。
哪知她左等右等,也不见前院有什么动静。
柳锦书派了素衣去打听消息,却得知周景云还未过来。
她从日出等到日落,没等到人,心里一边恨周景云失信于人,不是君子;一边又想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决计不是这种人。
柳锦书正郁闷不快,素衣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小姐,出大事了!”
“什么事?”柳锦书此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素衣语气中的惊慌失措都没有听出来。
素衣见她眉间忧色甚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姐正为少将军没有来提亲而不开心,若是得知他是因为猎雁提亲而昏迷不醒,那此刻的不开心该尽数转为自责了!
然而,即便此刻不说,小姐迟早要知道的。
“小姐,刚刚将军府的周管家来了,说少将军他昨日在云栖围场遇险,如今……”
“如今怎么样了?”柳锦书乍一听这消息,只觉耳中嗡嗡直响,话刚问出口,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小姐你别急,少将军如今只是昏迷,没有性命之忧。”
“怪道他今日没有来,我方才还埋怨他。原来是出事了,不能来了,我却还怪他!”
柳锦书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我要去见他。”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去。
柳锦书行至前厅,看见爹娘均是愁眉不展坐在椅子上。
柳易渊夫妻看到女儿红着眼进来,就知道她定然是知晓了周景云的事情,方才还哭过了。
“锦书,到娘这儿来。”柳氏心中千头万绪,最终只剩叹息。两个小儿女的亲事,怎么就如此波折?景云这孩子竟然昏迷至今。
“娘亲,爹爹”,柳锦书叫了爹娘,走到柳氏身边,紧挨着她坐下。
她心中如何想就如何说,“娘亲,我想去见景云哥哥。”
柳氏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何况周景云此次出事也是因着要准备纳彩的雁礼,柳锦书去看看也无妨。他们家自来不是那种死板世家,非要遵循什么“男女大防”。
“好,爹娘陪着你一起去。”柳氏本就欲和丈夫一起去往将军府探望周景云。
“谢谢爹爹娘亲,那我们走吧!”柳锦书没想到娘亲应得如此干脆,她都已经在心中想好如果娘亲不答应,自己要怎么撒娇耍赖了。
柳氏却道:“今日已经很晚,想必景云一家已经担惊受怕了一日,此时过去未免不好。”
“可是娘亲,见不着他,我害怕……”柳锦书说着说着,竟抽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