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汉大川

何漩

村里人都说大川的懒是遗传自他爹,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

大川他爹因为懒,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儿一个。直到那年村里来了一个要饭的女人,那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两人都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女人说话语音婉转,一口外地腔调,有刻薄的人取笑她,原来是个老外啊。老外便成了她的名字。有人劝大川他爹收留老外母女,大川他爹很高冷地说,想留就留吧。

于是就有了大川,又有了二川。

大川和二川都长得浓眉大眼,白白胖胖,人见人爱,只是一天到头灰头土脸,邋里邋遢。

大川他爹整天愁眉苦脸,说三个孩子谁能养得起,意思是有点后悔收留老外了。

正好村里一对夫妻,结婚十几年没生孩子,想收养一个,大川他爹说,随便,想要哪个要哪个,都要了最好。那对夫妻商量了一下,抱走了比大川小三岁的二川。

七十年代,县里修水库,调集了大量民工。生产队要求每家出一个劳力,不论男女。那年大川他爹差不多五十岁了,赖着不想去,队长说你不去就大川去,反正他也不小了。大川说他拉肚子去不了,再说五十多岁去出伕的有的是,他爹咋就不能去。

图片发自App

大川他爹无奈去了水库工地。

工地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一派战天斗地的气象。不管男人女人谁都不愿意和大川他爹打帮,推车子不赶趟,装土吧,半天一锨,还不满锨,和他打帮就意味着陪他当落后分子。大川他爹不在乎,自己装自己推。别人推好几车土,他推不了一车。队长说他几句,他干脆把锨一扔,走了。队长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拉屎不行吗?

队长气得跺脚:真是懒骡子懒马屎尿多。

大川他爹蹲在一个土坡下面,冬日的暖阳斜斜地射在脸上,这个感觉好舒服啊!

蹲得时间久了,大川他爹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队长看大川他爹的独轮车,大半天了,还是孤零零地没挪窝,忍不住又跑过去,没人!再跑到大川他爹拉屎的那个土坡看,哪儿还有土坡?土坡下面已经被填了土!

队长意识到出了大事。赶紧飞跑着找到工地负责人,负责人赶紧组织人把刚填的土再刨开。

大川他爹果然在里面。

这会儿他是彻底睡着了。

大川他爹死在工地上,算不了烈士,好歹给了个因公死亡,赔了三十八块钱。

老外带来的女儿嫁人去了东北,家里就剩下母子二人。

老外不仅懒,而且馋。

村子东边有一条小河蜿蜒入海,河里有的是蛤蜊,鱼,小虾,小蟹,再往北走走,大鱼大蟹也常有斩获。可他家,都是买来吃,又没有钱,便借。有一次,村里来了个卖蟹子的。老外跑这家借钱,借不着,又跑那家,依旧借不着,边跑边嘟囔,可急死了,可急死了。有人关心地问她,什么事这么着急。她边跑边说,再借不着钱,蟹子就卖完了。那人说,卖完了就卖完了,不吃蟹子也死不了你。话没说完,老外已跑没影了。

后来老外生病死了,家里只剩下大川自己。大川的好处是只懒,不馋。随便什么,能填饱肚子即可。

生产队解散后,大川的好日子也开始了,终于没人要求他天天出工了。

图片发自App

每年春天,好歹把种子撒到地里,也不锄也不耘,爱长不长,随它们意了。下过雨,别人都忙着撒化肥,他没钱买,正好省了这道工序。至于农家肥,更不用想了。所以,到了收获庄稼的时候,人家是割,他是在草里找。

海边荒地多,尤其是修了防海堤后,海水上不来,地不那么碱了,有人便用拖拉机耕起来,雨水浸润几年,便成了好地,村里家家户户都富裕起来。

大川可不羡慕,他吃了饭,就蹲在屋山头,冬天找暖阳,夏天就阴凉,日子好不惬意。

这时候,大川已经成了老川了。路过他家屋山头的人都来去匆匆,见到他,打声招呼:老川,吃饭了吗?老川嗯啊着,目送人家匆匆走远。

二川在养父母家,则完全是另一种生活状态。

二川的养父母都是地道传统的农民,勤劳俭朴。早晨从不睡懒觉,母亲起床做饭,他和父亲出去割草,挖野菜,回家喂猪。吃完饭,父母出工,柱去上学。

家里养了几只兔子,算是二川的私有财产。卖了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他尤其在意它们,放了学,便挎着父亲用荆条编的小筐去挖兔子食,兔子食一般不能早晨去采,早晨露水重,兔子吃了带露水的草容易生病。

图片发自App

初中毕业后,二川没考上高中,考上了农中,听比他大点的孩子们说,农中差不多也是天天种地干活。

他对父母说,都是种地,不如回生产队,还有工分挣,父母讨论半夜,认为二川的想法有道理。

从此,二川开始和养父母一起在生产队参加劳动。

改革开放后,二川和养父母都像上了发条的弹簧,精力充沛,不知道什么是累,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和父亲做点小生意,很快就盖了新屋,买了拖拉机。有了机械化,干什么事都有了效率,生活越来越好,也成了家,媳妇本分勤谨,不久又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二川买回拖拉机后,就把他家以前养的一头驴送给大川,这样种地就省力了。

把驴牵到哥哥家的时候,二川反复嘱咐他哥,怎么喂草,怎么饮水,怎么盖个棚子,别风吹雨淋的,这牲畜和人一样,可是通人性的。

大川心里烦他弟弟絮叨,嘴里答应着,等弟弟走了,便把驴牵到屋里。

屋里除了他也没别人,盖什么棚子?既然你二川说的驴那么金贵,和我做伴对得起它吧!

临时找不到地方拴驴,大川暂时把驴拴在了桌子腿上。

然后躺到炕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大川也没表,再说,时间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早晨,晚上,白天,黑夜,于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天不同,在梦中,似乎有什么怪物在啃他,咬他,他一下子吓醒了,睁开朦胧的眼睛一看,原来是那头驴,把炕上铺的草席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在大川的身子底下压着。

二川只好把驴牵回家,算是挽救了一条驴命。

二川和东北的姐姐一直有书信联系,大川的情况他姐也基本了解。他姐信里叫大川也去东北,看能不能在那儿帮他成个家。二川把他姐的意思转告大川,大川听说要先坐汽车再坐火车再坐汽车,才能到他姐姐那个屯子,果断拒绝。

现在,二川已给养父母养老送终,儿子女儿先后上了大学,找了工作,在城市安家落户。二川和媳妇也去孩子们家帮着照顾孙子,外孙,生活安祥幸福。

大川依旧三饱一躺,没事的时候蹲在屋山头,看人来人往,生活也是平静安逸。

不过大川对生活,对未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想法,他知道,再熬几年,村里就能把他列为五保户,那时候,他就彻彻底底什么也不用干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懒汉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