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自来好赌,是个不爱近女色的,只不过为顺老娘的意思,纵使心中不愿娶妻,还是满口应下了。
老太太不住口地念叨这门婚事,小七早不耐烦走了,小二也推说吃急了酒头疼,喊了浑家回房,早早歇下。
却说阮小二携浑家回屋,自掩了房门,倚坐在床头,叹气道:“我看,这婚事不能这么办。要有什么闪失,不是好耍处。”
阮氏不解,问道:“有什么不妥?这难道还不是一桩好姻缘?”
“着实不妥。一则,这事不问过林教头,直接求了晁盖哥哥做主,不妥。晁盖哥哥都是林教头扶上位的,万不能这种事去做林教头的主;二则,就是林教头许了,也不见得成。林家那姑娘,我也曾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她虽不怎么说话,看着倒像是个倔性子的。五郎不会嚼文弄字的,只怕那丫头相不中,铁了心不跟他。末了,林教头要纵了她心意,岂不弄得大家没意思。”正说着,小二摘了头巾,一头倒在床上,“得想个办法周全才是。”
阮氏没细听他这些,可也觉得有些道理在,又看他现今只顾躺在床上发愁,不免露出几分不满来,怨道:“你既有这么些道理,才刚娘说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
阮小二让浑家说到心虚处,却不肯承认,起来直了脖子嚷道:“你这话是怨我?我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算!”
“你嚷我算什么能耐?就只会在背后说这些,何曾见当面说来着。”阮氏自林尘为她出头后,心内也存了几分委屈:自家丈夫只会在婆母面前孝顺,不论对错,何曾为她争过一丝道理。
这话直戳着小二心事,他怒上心头,一时语塞,冲过来扬手要打。做架势吓唬了媳妇一阵,看她两眼含泪,又甩开手去,闷头坐着。
阮氏瘫坐在地上,哭喊起来:“好啊,我在这家里越发没活处了,在你们家受了这么些委屈,你不说给我分辩,还要打起我来了。”
阮小二见她哭喊,恐惊动了老娘,便大踏步过来,一把将阮氏拖将起,阮氏心中咯噔一下,害了怕,以为真要打她,也不敢喊了,只哗哗掉眼泪。
“别哭了,闹得大家都知道,都来看我的笑话!”
阮氏当真不再喊,只站在一边淌眼抹泪的。
小二也不理睬她,等她哭了好一会子,方才半真心半不情愿的道:“行了,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还能骂她老人家给你出气不成。”
阮氏得了软和话,有了台阶下,抽泣道:“你知道还这么着,还差点儿打起我来了。”
“好了,好了,我何曾真要打你,还不是你说的气人?”
阮小二给她递了湿手巾来擦脸,这一方小小的湿手巾仿佛比月下老人的红线还要灵,把两个隔心人又栓做了同枕人。
阮氏知道,除了同他过下去,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小二知道,她是在老娘那受了不少的委屈,可哪家的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在经过了无伤大雅的吵闹跟权衡利弊的思量后,重新成为了恩爱夫妻。
“好歹想个对策才是。”小二又说回到娶亲的事上。
阮氏想不出来有什么对策,成亲不应该是有个媒人做做媒,两家长辈一商量就成的事吗?想当年,她成亲的时候,可是简单得很。莫名其妙阮家老太太来相看她,莫名其妙上了花轿做了新娘。莫名其妙的,她青春少女的日子就马不停蹄地没了。
阮小二想了半天,说道:“我先拖住老娘,先不让她去哥哥那儿。明天一早,你去林家漏点儿风声,看看那姑娘的意思。她要是愿意,我就去林教头那儿说说,好歹别让人觉得这么大的事,半点不知会他。她要是不愿意……那就麻烦了。”
“你放心,这没有不愿意的。她就是不愿意。我也给她说愿意了。”阮氏一拍胸脯,满是信心。
“如此最好,只是好好说,别惹恼了她。”
“我知道,这还用嘱咐。”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堪堪歇下。
阴云蔽月,冷风骤起,枯树枝子直吹得不停作响。不多一会儿,天上渐渐落下鹅毛大雪来,一点点将这天地山河银装素裹。
林尘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窗子射进屋里,雪地里的阳光是比往日里耀眼的,她知道,昨夜一定是下雪了。
林尘趿着鞋就去窗前看雪,可是,隔了厚厚的窗户纸,她除了能看见外面茫茫的白,什么也看不清。她轻轻去推窗,可窗户跟冻住了似的,半点没动弹。只好卯足了劲,“哐”的一声推开了窗户,窗台上的雪哗啦啦落下来。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直往人身上扑,林尘不禁打了个哆嗦,双臂抱紧。
院里的木槿看到这情形,蹚水般踩着尚未扫的雪,就到窗口前把窗给关上了。
“这么冷的天,风扑了可不是好玩的。”木槿边关好窗往林尘屋里走,边说着。
只听得她在门前跺了跺脚,抖去鞋上的雪,忙推门进来,道:“今日冷得很,仔细着凉。”
林尘裹着被子坐起来,“你怎么起得这样早?快来暖和暖和。”
木槿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去挑旺了暖笼里的火,笑道:“今儿一睁眼,屋里就亮堂得很,我猜指定是夜里落了好大的雪,依你的性子,还不是要早起赏雪的,自然要早起些。哎,你且等一等再起,我端个火盆来,好教屋里暖和暖和。”
“好,你当心烫了手。”林尘裹紧了被子,等她去取火盆。
木槿才一开门,正碰上钟坎送了火盆来,因林尘尚未起,便让他放在门口,自己搬将进来。
“小心小心。”林尘不放心,趿着鞋子帮忙。
“没事,你看你,又起来了,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横竖火盆也搬过来了,一会儿就暖和了,干脆我就穿衣裳起床吧。”林尘笑嘻嘻去拿棉衣穿,“他们在外边干嘛呢?怎么这么大动静。”
“怕扰了姑娘,教头一直没让人扫雪。这会子应该是看姑娘醒了,忙活着扫雪呢。”木槿说着,给林尘兑洗漱的热水。她总是这样,林尘不让她伺候这一件,她就早早的给她把下一件备好。
及至林尘梳妆打扮完,庭院里地上的雪已打扫干净,虽然树木、屋顶的雪是不打扫的,倒终究少些意趣。
林尘看了没多久便去吃饭了,单盼着饭后在山上四处逛逛。
饭后,林冲照例去了忠义堂议事,却留了钟坎在家,临走前叮嘱,林尘若出去逛,小心照看。
木槿早备好了风帽斗篷,此时都拿了来,问林尘要穿戴哪件。
“那套银红的吧。”林尘穿戴完了,叫声“不好”,道:“今儿梳的矮髻,这风帽有些大,可不要往里灌风,还是穿那套绛红的吧。”她把风帽摘下来,灵光一闪,又道:“当初真该听你的,如今这风帽做得太大了,我也没法戴,索性……这一套风帽斗篷都你穿吧,这么冷的天。”
木槿抿了嘴笑,眼内神色却有些分不清喜悲,她尽量轻快说道:“好,都听姑娘的。”她心里明白,这是故意的。当时做风帽时,林尘问她觉得哪块料子好看,她说银红的好。后来,林尘坚持要银红的那件做大些,万一过节梳了高髻好戴。今日,这真正的“意图”才漏了馅。
这是林尘的一番好意。
雪落满山,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没了界限。林尘出离了院门,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眼前这般美景,却撞上了匆忙前来的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