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门外的柿子树

柿子树呢,比较悲惨,结了几年果,最后都会被砍掉。甚至有些没结果呢,就会被人连根拔起。这不像贫瘠的年头,没得吃,柿子树扮演着救人的角色,为饥肠辘辘的穷人提供着食粮。现在不一样了,人们有得吃了,都不怎么稀罕这东西了。即使它们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在枝头舞蹈,而人们想到的不是庆祝或者赞美,却是发愁。

“今年这柿子又结这么多,又没人吃这东西,早想着把它砍了当柴烧。”云涛站在柿子树下,手里握着锯齿,正跃跃欲试往上爬。

“你把先人德少损点,这门外的树怎么说砍就砍。”站在不远处的小川手里拿着红薯,扯着嗓子说道。

“我砍我们家的树,关你屁事。”云涛怒目圆睁,反驳道。

小川顿时无语,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提着一个竹筐回来,走到云涛跟前说:“既然你要砍它,那我能摘一些吗?”小川家的门口种有两颗柿子树,其中一颗有些年头了,枝干已经伸到房顶,要按照这个势头长下去,恐怕要把房檐掀翻,可他们一家却乐乐呵呵的全然不顾。尤其是香爱——小川母亲,每天打扮的花枝展昭,脸上挂着笑容,手里拿着手绢,招摇过市。这条街就属她活的最自在,什么事都不操心,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云涛父亲前几年因病去世,母亲悲痛欲绝,久久不能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毕竟这么多年依靠的大山突然间倾塌,换作谁也受不了。所以他总是安慰母亲,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无法改变的一件事,活着的人得向前看,不要总是被过去的事给绊住了,你看看隔壁小川他妈,活的多没心没肺。

“可以啊,你小心一点,柿子和红薯放在一块吃,容易便秘,到时候屁股塞住了,可别找我事。”云涛找来梯子,靠稳在树上,双手按住,让小川上去。

小川用力过猛,每摘一个柿子,就会折断枝干,拧不掉的,小川叨叨几句,直接从根部折断,断掉的枝干,上面有七八个柿子,随手就放进了跨在身上的竹筐。

“你倒是挺省事”

“反正这树马上要砍了,我这样做也算帮了你大忙了,你得感谢我才是。”

“怎么成了我谢你呢,我让你摘一筐柿子,你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

“那我不要了”小川双手扶住粗壮的枝干,右腿向下移动,准备要下来。“看你怎么处理这些柿子,你们家就两个人,都不喜欢吃,最后也只能把它们扔掉,怪可惜的。”

云涛想了想,觉得小川说的有道理,便让他继续在上边摘着,他在底下为小川继续扶好梯子,免得他掉下来。

柿子摘完了,整整一大筐,上面摞起来一座小山丘,小川左右两个胳膊上还挂了几个被他折断的树杈,上面也挂满了柿子。到底是不要钱的东西,他摘的可实在了。云涛拦住小川说:“你们家院子里的石榴熟了吧,你去给我摘几个,让我也尝尝吧!”

刚才挂在小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假思索的便解释道:“今年石榴没结几个,再加上雨水多,坏了不少,树上没几个了,等明年,一定给你吃。”

云涛最佩服小川编鬼话的能力,不仅反应迅速快,而且编的有理有据。他这番话,云涛已经听腻了。从小到大,他就像一个只吃不吐的牲口一样,倒是挺会为自己考虑。现在都成家立业了,牲口也只是长大了,多了些肉,其它的依旧没有变化。云涛觉得这次又没戏了,只能作罢。回来继续砍柿子树。

树砍完了,只留下一根由上到下的主杆。母亲坚持要把它留下,云涛觉得没必要,两人争执不下,云涛说:“趁我这次回来,有时间,连根挖掉,也给你省了麻烦。”

母亲说:“你不用管,我自己会弄”

云涛急了,说:“你怎么弄,就你现在的身子骨,站一会儿都累,还能指望你嘛。”

母亲没说话,进了里屋,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脸上的皱纹向下低垂,整个脸像一只经过高温烧烤过的面具,五官互相靠近着缓缓流下。

云涛母亲这辈子命苦,四五岁就被母亲送给了外婆,人家孩子上学,她背着背篓进山挖草,喂猪喂羊。年长些又进砖厂烧窑,跟个男人一样。她这辈子要强,容不得别人说,尤其是她最疼爱的人。还有一次,那是云涛父亲去世的第五年,云涛在厨房烧水做饭,母亲想搭把手,提前便把面扔进锅里,导致面吃起来软塌塌的,没有嚼劲。云涛一气之下指责了母亲,“做了这么多年饭,连个面条都不会下”。母亲略微撑开脸皮,在一旁呆呆看着,心如芒刺。

云涛母亲进屋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去了后院,她看见丈夫身前焊接的储藏柜,不禁又陷入了悲痛中,许久未挪动脚步,直到听见云涛的喊叫声,她才缓过神来,拿了一个筐子,慢悠悠的来到屋外,说:“我把剩下的柿子装在筐子里,你骑着牛圈里的电动车走小路送到你外婆家去,他们喜欢吃柿子。”

云涛外婆的家在隔壁村子,距离很近,十几年前是从山里搬过来的,本来当初要落户在云涛的村子,可母亲一直不同意,让父亲在村委会做了些手脚,才搬去了隔壁村子。

外婆的老家,靠着秦岭,出门没走几步就进了秦岭的腹地。那里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林场,种有成片成片的树,包括柿子树,外公每天早上五点多起来,往锅里倒一筐柿子,加水煮熟,除去柿子的涩味。然后骑着二八大杠,把煮好的柿子固定在车子后座,一路颠簸着去到城里。一次卖上几十块钱,回来时,再带上一些水沙包和油糕之类的小吃。每次,云涛都是第一个迎接外公归来的人,小小的身子趴在山沟沟的石头上,手里玩弄着马尾草,小眼睛扑腾扑腾着,一直盯着山沟沟的那边,生怕外公突然走到跟前,自己的喊叫声也就没了用武之地,那是云涛最不能接受的事。

只要山沟沟回响起云涛的呐喊声,那一定是外公回来了。

卖不完的柿子,外公会把它们摘下来放在二楼阴暗通风的地方。等亲戚来了,就会从上面取一些下来,放在盘子里当水果吃。有的柿子放软了,就会裂开,鲜红色的汁水流的到处都是。外婆每次收拾的时候,都觉得太浪费了。没有裂开的柿子,在顶头撕一个孔,撅着嘴,贴在孔上,用力吸一口,整个果肉到了口腔,甜味瞬间把味蕾炸裂,爱吃的人,总是被这种感觉牢牢吸引着,离不开。

母亲装了满满一大筐柿子,云涛去牛圈推出三轮电动车,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碍人眼睛,又去里屋拿来抹布,准备简单擦拭下。擦的时候,母亲说道:“这车子本来要给你三姨夫的,可我总想着将来会用到它,就一直没给,最后拗不过,只能把你父亲的那辆摩托车给了他。”

“你说的是那辆蓝色摩托车嘛?”

“是的”

“我就说好久没见着了。”云涛低头擦拭着车子,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那年夏天坐在蓝色摩托车后座上回家的画面,空气中不时飘来烤鸭味,仿佛此刻就能闻到。

回忆是温暖的,云涛想一直呆在里边不出来。

隔壁传来阵阵尖而脆的叫声,惊到了云涛,他扔下抹布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好像有人在吵架。”

母亲说:“不要管人家闲事,你赶紧收拾下,把柿子给你外公送去,我已经通知他们了。”

云涛听了母亲的话,张开双臂,使出全身力气,把整筐柿子放上电动车。

母亲本来说要搭把手的,可云涛死活不让她插手。

隔壁越吵愈烈,声音似乎已经出了大门。云涛坐上车没开几步,就被人撞到了。他回头一看是香爱,便说“婆,你没事吧。”香爱和云涛母亲的年龄差不多,两家有血缘关系,虽隔着几代,但在农村,大家还是会在意这件事的,叫婆也是因为他们家的辈分大一些。就像云涛父亲把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人叫父亲一样,都是前几代人留下来的东西。

香爱来不及回话,正忙着躲避另一个女人的攻击。这女人是村里猪肉六斤家的媳妇,身宽体肥,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头发蓬乱,嘴里骂着,双手不停的抡向香爱。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婆娘,都这么大年龄了,竟然勾引我家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香爱见手掌扇过来,猛地一闪,趴在了三轮车上,眼前放着整筐的柿子,个子不大,但个个犹如石头,便拿起一个来,朝着六斤媳妇扔了过去。六斤媳妇发出惨叫声,那颗石头正好砸在大腿上,她弯下腰,揉搓了几下,接着第二轮进攻。谁知,石头接二连三地又飞了过来,砸中了肚子,砸到了胳膊上,每砸中一次,便发出一声惨叫声。

香爱躲在三轮车另一边,手里握着柿子,得意的样子,和她身上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花衣服格外的相衬,“看把你能的不行,竟然敢上我家里来,你不看看你家六斤的德行,还用我勾引嘛。有本事,就来呀,你这个半条身子埋进黄土的怨妇。”

六斤媳妇急了,双手护住头,忍着疼痛,朝着香爱追去,一把抓住香爱的头发,将她拉倒在地,并骑在身上,左一掌,右一掌,扇着香爱。

小川在不远处吃着刚才未吃完的红薯,只是看着,没有一点上前劝阻的意思。好像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惯不惯了。

云涛挥手让他过来赶紧劝劝,可小川跟个死人一样,纹丝不动。云涛又望了望母亲,母亲笑了笑,给他挥了挥手,云涛这才骑上电动车离开。

云涛回头看了看筐子里的柿子,已经被那两个女人折腾的剩下一半了。

到了外公家,卸下柿子,云涛便马不停蹄的骑着三轮车往家赶,到了家门口一看,刚才打闹的两个女人不见了,只留下母亲一个人低着头在捡掉落一地的柿子。

云涛看见之后,气愤地走上前去说:“这柿子捡来还能吃吗?”他随手捡起一个柿子,指着上边的伤疤,随后又扔向小川家门口的渠里。

母亲低着头说:“这怎么不能吃,放在水里煮下,除去涩味,就变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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