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上卷 中年以前的我/第二章

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们

父亲白景春,字秀芳,上过四年私塾,身高约一米七五,性格耿直、倔强。继承祖父之长,诚信为本,农商有道,足迹踏遍关里关外。一生勤劳,历尽坎坷。

大概在一九六一年,因为讨要赊欠的几斤菜籽钱,和工作队领导英继后发生争执,后被定性为投机倒把罪,判三年徒刑,二年半释放。

那次争执之后,听说要抓他之前,父亲出逃去我的大姑家,冬天跑路出了一身汗,赤脚趟过山咀子河时,着凉感冒未能痊愈,患上了慢性气管炎。

尤其到了冬天,每天晚上,父亲都咳痰不止。平时大都依靠口服氨茶碱缓解症状。

农历一九七七年二月初七,早晨起床时,父亲一阵激烈咳嗽之后,发生脑中风,半身不遂,再也没有能够起床。

哥哥姐姐为给父亲四处求医,在海岛营子一个私人医生家里,针灸治疗三个月,没有效果。后来回家疗养期间,二姐和三姐悉心护理,尽到了孝心。

父亲卧床近一年,农历一九七八年正月十九日去世,终年59岁。

父亲在朝阳西大营子服刑期间,正在上初中的大姐领着十岁出头的哥哥,带着干粮去探视父亲。因为年龄小,第一次出远门,从凌源换乘火车去朝阳时,在大营子站提前下了车。大姐背着东西,领着弟弟,经过小村庄,穿越谷子地,边走边问,走了几十里,好一番周折。第二天才见到父亲。

后来听说大姐给父亲带去的干粮,都被同一个监舍的人给偷吃了。那个年代,人们都吃不饱,穿不暖,饥肠辘辘的,也不能怪罪偷吃东西的人了。只是可怜父亲不知怎样熬过了那几年。

要不是那次厄运,得了气管炎缠身,父亲应该是长寿的。在我的印象中,不犯病时,父亲的体质是很强壮的。为生计,他好像有一股使不完的劲,起早贪黑总是忙个不停。

在冬天农闲时节,他每天天一亮就起床,背上粪箕子出去,捡一两个小时满满一框粪回来后再吃早饭。到了晚上,就开始扒麻(纺绳子用的经济作物)。由于拔下来的麻丝很长,为了防止混乱,他总是站在一个凳子上,进行这项细致的工作,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中间很少坐下来休息。

平日里,则经常到离家八里地远的山咀子集市上赶集,将他准备好的麻丝、菜仔等生活用品拿到集市上交易。虽然很辛苦,但感觉得到父亲赶集做买卖,既有耐心,又有门道,佷快乐。

有一次,父亲赶集回来,在炕上一边数钱算账,一边说,今天集市上小茐子好卖,自己从家里带去的卖完后,时间还早。于是,灵机一动,就到集市的一头又买了一梱茐,拿到集市的另头去卖,散集市时也都卖掉了。

在那个生活物资匮乏的困难年代,父亲做买卖赚些钱,是维持一个八口之家日常生活开支的重要来源。

到了夏天农忙时节,无论多晚收工,回到家后,父亲都要将锄头或是铁锨等工具上的泥土去除干净,整齐地放在指定的位置。

父亲就是这样,无论遇到多少磨难,始终有一股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心态。他完整地继承了祖父勤劳向上的精神。相比之下,我的手脚都很懒,远不如祖父辈们勤劳,也没有将他们勤劳的精神传给后人,深感惭愧!

父亲平时对我很严厉。我从来不敢反驳他,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尽量躲着他。

记得有一年开春时节,乍暖还寒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在园子里朝阳的墙根底下玩扑克牌,被拿着鞭子中午下工回家的父亲发现。他高高地举起鞭子喝道:“还不回家!”我低下头,感觉马上是一顿皮肉之苦。但是,他手中的鞭子并没有下落。我等了许久,小心地抬头向墙外看去,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背手握着鞭子,迈着有力的步伐,向家门口走去了。

父亲在我心中永远是高大威严的形象!

我的母亲白秀荣,梁东北营子人,平时少言寡语,性格内向;一生信佛吃素,生活节俭。母亲一生中生育十个孩子,五子夭折。

土改之后家里生活已经十分拮据。母亲为了养育子女,维持家计,长期省吃俭用,使自己的身体透支太多。在我记事时,母亲已是柔弱多病。

一个这样柔弱的家庭妇女,又受富农成分连累,在文革时期,竟然被打成四类分子。长期忍辱负重,精神上受到了难以复加的伤害。

在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之下,母亲的病情积重难返,只活了五十八岁,就离开了我们。母亲去世那年我十六岁。

为了解脱精神和生活上的巨大压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修行信佛,忌荤吃斋。此世不顺修来世,深信修好积德会有福报。又相信命中注定,凡事从不怨天尤人。

母亲同姐姐们闲聊时经常说,现在的社会多好啊,可不像以前那年代兵荒马乱的。在那个充满红色恐怖、自身受到巨大冲击的年代,母亲对社会、对生活依然充满希望。

母亲和父亲有时也会吵架。父亲脾气倔强,大男子主义,是个无神论者。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父亲和母亲吵起架来,要把母亲印冥纸用的印板给劈了。对于信佛、相信神灵的母亲来说,这个木质印板可是她的命根子。但母亲对父亲的态度也无可奈何,只是生气地说:“你劈吧劈吧!”事后,母亲仍然对我们说:“你爸虽然脾气不好,但支撑着这个家庭,没有他是不行的”。

父亲在朝阳西大营子服刑期间,我们家族里有一个叫小文的哥哥,去探视过父亲一次。母亲经常念叨这件事儿,感觉欠我的小文哥人情,要找机会补上。后来,母亲到底将我家后院墙外面的一棵老榆树,给了我的这位小文哥哥。知恩图报,母亲从来都是这样教育孩子们的。

我对母亲的记忆更多是她生病的情形。我从开始记事的时候,就记得母亲经常犯心口痛病(当时家人这样叫)。每次犯病,疼痛的母亲总是低声呻吟。终于有一次发病后,母亲疼痛难耐,呻吟中从口中吐出一条蛔虫来。从此母亲的胸口疼痛病好了。家里人这才明白,病根是胆道蛔虫。缺医少药的年代,几毛钱驱虫药,就可以很早打掉的蛔虫,竟然上窜到胆囊里,折磨母亲许多年。

由于体质虚弱经常感冒,有一次,母亲感冒引起肺炎未治彻底,每到冬季寒冷就患喘息性气管炎。与父亲的气管炎症状不同,父亲的病主要是咳嗽,吃上氨茶碱就可以缓解症状。而母亲一感冒发病总是严重得多。

大概是1975年晚秋时节,母亲的气喘病又患了。由于哮喘严重,先是到五家子当地的诊所住院。诊断是肺气肿,治疗十几天。出院回家呆一段时间后,病情再次加重。当时父亲不在家,二姐去大姐家了。哥哥同我们商量,决定送母亲去平房子医院治疗。当时,平房子医院是文革时期支援农村医疗,从沈阳医大二院搬迁来的大医院,距离我们家不足百里。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和哥哥用一个毛驴车,拉着病重的母亲去了平房子医院。途中,躺在毛驴车棉被子里面的母亲说要上厕所。哥哥扶她下车,并搀扶着去了厕所。我在背后看着母亲弓着身子,走路恍惚的样子,忽然感觉到母亲已经老了,她病得很重。此刻,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平时省吃俭用,和声细语的身影。这一天,我好像长大了,想了很多,想到了自己的责任。

在平房子医院,母亲被确诊是肺气肿引发肺心病,需要住院治疗。门诊检查完之后,哥哥身上的钱就不多了,维持不了几天住院费。因此,哥哥派我去几十里外的大西山大姑家筹钱,他自己留下来给母亲办理住院手续。幸好,七、八岁时,父亲带我去大姑家参加过一个表哥的婚礼,还记得去大姑家的大致路径。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现在只记得,在大姑家筹到几十块钱后赶紧返回了医院。在大姑家住下没有等情景都记不清了。

哥哥知道我筹到几十元钱回来了,很高兴,说有住院的钱了。

然而,那天晚上,母亲看见房间里暖气上一个临床病人的红垫子,不断地用微弱的声音重复说:“那是咱家的垫子,怎么放那儿了?把它拿这儿来。” 这时母亲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我感觉到母亲的病愈发严重了,自知护理不好她老人家。这个时候应该让三姐赶紧来,她平时与母亲更亲近。于是,同哥哥商量后,第二天,我途步几十里返回家里,更换三姐去了平房子医院。

三姐去医院后,没两天就传回了母亲去世的噩耗。那是农历一九七五年冬月廿四日。这年的清明节与母亲的百日是同一天。

三姐去医院后,我自己在家里住的那个晚上,半夜时分,外屋地的碗架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碗碟撞击的声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吓得用棉被子捂上头,蜷着身子好久才又睡着了。迷信的人一定会说,这是母亲的魂魄回家了。我是个无神论者,我想那个晚上,也许是老鼠在碗架子里寻找食物吧。

母亲在生我大姐之前已经生了四个孩子都夭折了。迷信的人说这是“白虎拦床”。所以,母亲怀上大姐后,有人告诉母亲,应该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临产前再回家里生孩子。这样可以保住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夭折。母亲得子心切,言听计从。临产前一段时间一直住在我姥姥家里。直到感觉要生产了,姥姥家人才让母亲骑着毛驴,由白凤岐表哥护送回家。路途走到一半,母亲肚子痛得厉害。那是腊月初三,正是数九寒天的时候,在长岭梁上,母亲生下了我的大姐。家人接到信儿赶来时,母亲已经用衣襟裹着刚落地还粘着清砂粒的大姐走到长岭梁下面了。为了纪念,母亲给大姐取乳名“长岭”。

大姐学名白桂芝,聪明好学,才貌双全。1965年凌源高中毕业,成绩优异,适逢文革运动开始,受家庭成分影响,未能进入大学深造,遗憾终生。

据说母亲生我的哥哥时,生在厕所里。所以,给哥哥取乳名叫“铁锁”,也是锁住不能夭折的意思。同大姐一样,我的几位哥哥姐姐都因为当时家庭富农成分影响,被剥夺了上中学、大学、参军的权力,只能留在农村种田,失去了个人发展的许多机会。

与哥哥姐姐相比,我是个幸运儿,赶上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参加工作进了城市。

然而,老天是公平的。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必有一得。哥哥姐姐在农村务农,付出多收入少,日子过的很艰辛。但是,那些年农村计划生育政策相比城市略微宽松。他们都生了两三个孩子,儿女齐全,现在都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前些日子,孩子们给大姐做八十寿庆。前来祝寿的亲属有一百多人。宴会上,大姐和大姐夫都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曾经的许多遗憾,早已经成为过眼云烟。正如常言所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和哥哥姐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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