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一百八十六章:舞象之谋

  第一百八十六章:舞象之谋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午后的阳光缓慢地移开树影,将屋中照得暖融融的。今日的本影楼分外安逸,很快便迎来了夜幕降临。

  晚饭前,曼殊带着人在大堂包饺子,打打闹闹的也算热闹。温从戈虽然也想帮忙,只不过现在任谁都恨不能将他供着,并不允许他动手。

  魏烬蓦然心血来潮,撸着袖子去了厨房,想要从头到尾亲力亲为一把。

  这待会儿有现成的不吃,非要自己动手,属实是闲得狠了。

  曼殊无法理解魏烬那该死的胜负欲,那是她拦不住的倔强。本质最重要的是,她那亲亲师父跟去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此时温从戈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魏烬同面粉和饺子馅儿较劲。

  但很显然他的厨艺实在有限——不是面和得太硬,就是馅儿弄得味儿不对,再不就是皮擀得太薄太厚。

  魏烬有些烦躁地重新揉着面粉,抬手在脸上蹭了一道白,叹气道:“我看曼殊那丫头上手也没有这么难啊。”

  温从戈一脸好笑,鉴于魏烬是第一次上手包饺子,忍不住出声提醒指挥。魏烬也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憋着一股劲儿,耐着性子继续下去。

  纵然有人协助,过程还是难免失败了几次,最后倒终于能勉强上手了。只不过包饺子的时候,那饺子扁得不成样子,一顿操作下来,堪比灾难现场,惨不忍睹。

  温从戈无奈摇了摇头,干脆闭嘴,放弃了提醒。以这人的天赋,从此就告别厨房了。

  曼殊来送饺子下锅,几次张嘴,想提醒魏烬饺子要捏紧一些。奈何抵不过他手快,直接手忙脚乱地将饺子下了锅。

  温从戈抱臂靠在门框边,看魏烬忙完,眉眼含着笑冲忙活半天的人招了招手。这下可好,那人锅都不管了,几步凑到了他面前。他抬起手,用指腹蹭掉了面前人脸上的面粉。

  曼殊一边接手烂摊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魏哥哥你纯纯是添乱来的,师父你怎么也不管管他?”

  温从戈搓了搓指尖的面粉,说道:“由着他开心,我才不管。”

  曼殊轻哼道:“我看这饺子煮散了,一会儿谁吃啊?”

  温从戈笑答:“散便散了,又不是不能吃。”

  魏烬回身冲那小丫头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温从戈一脸没眼看地扶了扶额。

  曼殊跺了跺脚,看不得他俩腻歪,摆手道:“师父你可别跑,去外面等着吧,熟了我就端给你。”

  温从戈勾了勾唇,点头应了声:“好,那便辛苦你看顾一下了。”

  随后二人没去大堂,直接在院中石桌边落了座。

  不知不觉,已至谷雨,该是种瓜种豆的季节。晚风带了温度,不时拂起发丝,或将衣角扬开一个微弱弧度。

  魏烬托着下巴望着温从戈,温从戈则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后靠着石桌,曲肘抵在桌沿,心有灵犀,不必偏头也知其目光所及。

  他在看灯,而那人在看他。

  温从戈蓦然道:“汇泽到底在看什么?”

  魏烬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看我家阿眇。”

  温从戈无奈道:“纵然十五年没见,你我也算一同长大的。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够啊?”

  自然是看不够的,魏烬心里,恨不能将那空白的十五年补上。他的目光一瞬不离,天地万物在他眼里消弭,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

  他喃喃道:“好像能这样看着你一辈子也不错。”

  温从戈侧头看他,不由露出个温柔恬静的笑:“确实,很不错。”

  办事回来的飞峦和曼叶跑空了二楼,此时正站在二楼窗口,远远看着院中说说笑笑的两人。

  曼叶杵了杵身边的人,小声开口:“我怎么瞧着主子都觉得他不对劲,你觉得呢?”

  话虽如此,他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飞峦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吧?我瞧着他挺好的啊,有魏小爷在,起码没那么疯了。”

  曼叶啧了一声:“这叫什么话?主子以前不挺正常的吗?”

  飞峦按了按肩膀,说道:“那是平常时,你是没见过他疯的时候。”

  这么一说,曼叶便有些好奇:“飞峦哥以前和主子是搭档,他以前什么样?”

  “我与他搭档,分工很明确。我擅长正面进攻,在行动时身为箭头,说白了,就是吸引目标注意力的。他擅长突袭,便负责背袭暗杀,得手之后再分散逃离汇合。”飞峦顿了顿,“他刚入舞象之年,我们便已经搭档了两年左右。期间从未失手,直到受命被派去杀一个大人物。”

  曼叶瞪大了眼睛,惊愕道:“仅你们两个人去?”

  飞峦点了点头:“是,就我们两个人。”

  曼叶思索道:“那这任务应该很简单。”

  “楼中任务的难易程度,可不是从行动人数决定的,你以为去的人少就简单了?”飞峦靠在窗口,借着满院灯笼的光看了眼院中人,“大人物不知道从哪儿收到了风声,重金找了一队极厉害的人手保驾护航。我出师未捷,受了重伤。”

  曼叶蹙了蹙眉:“主子不会抛下你的吧?”

  飞峦捏了捏眉心:“按理说,两人组队任务,一方折了,另一方就此终止任务回去,也不会受罚。他若真抛下我,我也不会怪他,可他没那么做。”

  曼叶有些紧张道:“那后来呢?你们怎么脱身的?”

  飞峦抬了抬下巴:“那时我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在我快咬碎毒囊自尽的时候,老温现了身,挟持了那个大人物身边的管家,站到了我身边。”

  曼叶愣了愣:“为什么?擒贼先擒王,怎么也该抓那个大人物吧?”

  “我也如你那般想,可实际上,是那个大人物做了双重保险,伪装成管家的人才是我们真正的任务目标。”飞峦叹笑了一下,“老温那时候话不多,可观察得很仔细。那个大人物慌了神,想要收买我们放过他,被老温拒绝了。”

  曼叶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人在主子手里,接下来的任务会很容易吧?”

  飞峦闷了一下,说道:“不好说。”

  曼叶被这个回答弄懵了:“嗯?什么叫不好说?”

  飞峦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因为当时,他没有带我去安全地点的准备,而是直接干脆利落的动了手,一刀将人抹了喉。”

  时至今日,飞峦都记得那天的一切——温暖阳光下站着的挺拔身姿、溅落在那人好看侧脸的血、那人蓦然弯起弧度的唇角以及绣在黑色衣角的一株曼陀罗。

  然而记忆最深刻的,是那人的双眼。明明该是世间最好看温柔的桃花眼,却盛满了冷冽杀意。

  随之,那双眼似初春降临,冰雪消融,盈了点点的光,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美得不可方物。

  飞峦觉得自己大抵不是个好搭档,他甚至都没问过他的搭档那时都想了些什么。

  久久沉默中,曼叶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道:“主子他不像是冲动的人……”

  飞峦笑了笑:“自信点,把‘不像’两个字去掉。老温确实不是冲动的人,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曼叶叹气道:“在雾孤山那种地方,不疯才不正常吧?”

  飞峦颇为认同道:“你说得对,只不过在我看来,老温尤其的疯。那天我才发现,老温已经厉害到不需要被我照顾,也可以一个人行动了。那时的我和他过招,撑不过三招。”

  迄今为止,故事走向还算正常,曼叶眨了眨眼,不由道:“这只能说明,主子厉害。”

  “要只是如此就好了。”飞峦挠了挠鬓侧,“我问你,你觉得当时的他,凭什么以一敌十?尤其是,这十个还是中上等高手。”

  曼叶想了想,当即道:“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飞峦轻嗤一声:“不可能做到?老温不就做到了?”

  曼叶一下子哽住了,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可能,并脱口而出:“主子不会是搏命了吧?”

  “答对了,没有奖励。我之所以当箭头,是因为一开始切磋,我发现他打不过我,我而后也从未见过他与谁正面冲突过。于是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只是暗杀厉害。”说到这儿,飞峦幽幽叹了口气,“直到那次,他凭一己之力,将那一队十人拦在了几步开外。那把佩刀,对那时尚未抽条的他来说有些笨重,勉强能看出其外放内力虚微,出招杂乱。以至于每次送出去的攻击,都会被还回血肉。”

  曼叶心尖儿颤了颤:“之后呢?”

  “之后啊,我受不住晕过去了。在晕过去之前,我看到他噙着笑,不要命地斩杀了那支小队的所有人,最后提着垂血的刀走向了我。”飞峦捏了捏鼻梁,“再睁开眼,我就在房间里了。问及他人才知道,老温像是不知道疼一般,带伤去复命了,回来之后才倒了下来。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刀,差一点就成了残废。”

  曼叶瞪大了眼睛,胸口一抽一抽的疼。他道:“他怎么敢这般不要命?”

  “这我也想知道。”飞峦笑了下,“虽然后来我们还是搭档,可显然这个身份在那次之后就名存实亡了。”

  曼叶蹙了蹙眉:“怎么会呢?主子应是很在乎你,不然那时也不会暴露出去救你啊。”

  飞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因为后来再接到双人任务,老温常常瞒着我一个人提前行动。即便我跟着他,也不怎么需要我动手。我这么跟你说吧,那时他能在被捅了一刀之后,笑着抓住刀刃与之抗力,再伸手把人掐死。”

  飞峦再粗心大意,也能察觉得出他的变化。那时的他哪里还像是人?而是更像一个不知疼痛的杀人利器。

  曼叶神情怔愣:“所以,让主子这般拼命的理由是……”

  “我的身契。他用‘日后独立完成凶险任务’的条件为代价,换了我离开。为此,他必须要完美行动,且不可失败,”飞峦摊了摊手,“这买卖老温亏了,即便我活着离开又怎样?身边自有暗中跟着的人,我不过是和他绑在一起同生共死,用以制衡他的负累。”

  曼叶蓦然道:“等等,如果主子失败了,你是不是也会死?”

  话问出口,他眼神便带了几分怪异。

  飞峦抬手轻敲了他一记:“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曼叶揉了揉被敲的地方,认真道:“飞峦哥我问你,你当年至今,可曾怨过主子?”

  “不曾,他当年不惜拼了命也要塞给我的,已然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了。我只是不爱动脑子,不是蠢。我们是搭档,他想做什么,我自会支持。”飞峦的目光遥遥望向了院中,继续说道,“虽然当时受制于人的局面没有改变,但我不必日日担心会死在任务里无人收尸。比之要一直提心吊胆的他,我轻松自由了太多太多。更何况,没有几年,我就彻底自由了。”

  现在想想,那时便可初见端倪,或许,他的搭档,早早就在筹谋后来的事了。

  当年那件事,连飞峦都能想明白利弊,温从戈那么聪明,会想不到吗?可他还是在可能丧命的凶险中下了赌注,隐隐将把柄义无反顾地送到了别人手里,以此来向众人示弱。

  他的最终目的本不止此,而是为了博取可控的可能,给这位一直照顾着他的搭档,一个活到最后他反击时的机会。

  后来在温从戈杀了霍潭之后,飞峦身边看守的人便被连根拔除,取而代之的是暗中的保护与庇佑。

  局势洗牌,但这一切与身在楼外的飞峦无关。他的确自由了,却也被一个人拴住了脚步。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将搭档当成了不可割舍的家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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