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邶风·简兮》：“李龟年”客串一把女粉

《诗经·邶风·简兮》：“李龟年”客串一把女粉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李龟年是唐朝音乐家，算是个了不起的资深音乐人。这个人被后人誉为“唐代乐圣”。善歌，还擅吹筚篥，擅奏羯鼓，也长于作曲等。所创作的《渭川曲》特别受到唐玄宗的赏识。安史之乱后，李龟年流落到江南，每遇良辰美景便演唱几曲，常令听者泫然而泣。

李龟年与玄宗的感情非常人能及，他的死也算是千古绝唱。当年，他唱了王维的一首《伊州歌》：“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表达了希望唐玄宗南幸的心愿。唱完后突然昏倒，四天后才又苏醒过来，最后忧郁而死。

为什么要说到李龟年呢？

大抵向上追溯一千多年，《诗经·邶风·简兮》的时代，应该便有李龟年这样的乐官存在，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乐”的经典文献散落民间，中华文明也不会有如此丰厚的礼乐遗产好传承。

宋代朱熹《诗集传》针对这首《诗经·邶风·简兮》，臆测了其创作背景：“贤者不得志，而仕于伶官，有轻世肆志之心焉。故其言如此，若自誉而实嘲也。”意思是说，在邶地所在的宫廷之中，也有一个李龟年那样的高才，郁郁不得志间创作了这首诗歌，一则自彰其才，二则也算是一种自嘲。

到了近现代，余冠英的《诗经选》、袁梅的《诗经译注》等认为是卫国宫廷女子（贵族妇女或一般侍女）赞美、爱慕舞师的诗歌。相当于女主人公参加了一场宫廷音乐会，一下子爱慕上了领舞的男子，成为舞者的忠实女粉。

客观来讲，爱如果如此浅薄的话，实在是对“爱”这个词汇的玷污。抛开身份地位、教养不谈，一个是台上的舞者，一个是台下一隅的观众，怎么可能这么草率的一见钟情呢？充其量也就是今天文艺女青在电视机前面对偶像剧男主人公情感地夸张流露而已。

详审这首诗，最后一个小节以“山有榛，隰有苓”为暗示，引出朦胧而又炽热的情感——“云谁之思？西方美人”。紧接着隐隐然透露出所慕恋之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用“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回到现实，就像面对偶像剧男主的女粉，幽幽怨怨地说了句——“那个人啊，毕竟是电视上的人”。

纵观前面的三个小节，对整个舞蹈场景的描述，是全然没有情感参与的，字字正襟危坐，句句义正辞严。换句话说，前三小节全然没有一丁点儿儿女情长，除了“硕人俣俣”多少涉及点舞者的魁梧健美，还有点女子对男子气概的关注外，其他词句都严肃庄重的很。像“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干脆就是对矫健男儿的常规描述，《诗经·郑风·大叔于田》中，便有“执辔如组”一句。《诗经》的本质是“雅言”——官方普通话，那些在诗经中反复出现的表达方式，通常是各地的语言共识。

简单来说，整个《诗经·邶风·简兮》，除了最后一个小节，很难找到女诗人的细腻、含蓄特征，诗作者大概率是个男子。

如果两千多年前，真的有个李龟年那样的男子创作了《诗经·邶风·简兮》的话，他真的在如朱熹臆测的那样，是贤者不得志之作吗？是自誉和自嘲吗？

所谓十五国“风”，表现的是十五个地方的治理风尚。客观来讲，十五国“风”皆有发源，夏商周的一脉相承，在十五国“风”中，都是重要基因。重要基因相同，变“风”之“变”便是极细微的。换句话说，《诗经·邶风·简兮》所描述的“万舞”场面，也会在其他地方上演，他们都源自于对夏商周的传统承袭。孔子评价《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评价《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这个评价客观反映了从舜帝时代到周的音乐变风。那么，从商末周初的《万舞》到卫宫廷演奏的《万舞》之间，变风体现在哪里呢？这或许才是这首《诗经·邶风·简兮》的价值所在。

透过前三个小节的描述，我们可以感知到《万舞》之美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硕人俣俣”，依然是“有力如虎，执辔如组”的，甚至在形式上仍然是“左手执龠，右手秉翟”的。在观感评价上仍然是好评如潮——“公言锡爵”的。

问题是台下观舞者的感受变了。舞蹈本身越来越倾向于失去“尽善”的“尽美”，以至于观者感受到的不是舞蹈本身的教化，而是舞者个人游离于舞蹈挚爱的个人性征。

当年“李龟年”冷眼瞧过去，台下女粉非但没有感受到《万舞》本身的教化，反而萌动了欲念之情。“山有榛，隰有苓”差不多算是以女粉的口吻写就的暗示之语。这种“山有……”“隰有……”的句式，在《诗经》中出现过六七次，诗人借之暗示了这是宫廷女粉们的高频词。然后冷峻地用“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作为结尾。

邶地所在的卫国治理风尚，由此可见一斑。变风所指，又哪里会仅一个卫国而已？

舞台之上：

无需雕琢跃台上，盛大万舞将开场，正是艳阳当空照，舞舞之人站前方。

舞师健壮又魁梧，公庭堂前演万舞。动作有力如猛虎，手握缰绳劲道足。

左手文龠进有节，右手武翟退有度。红光好似润赭涂，公侯赐酒夸英武。

诗人冷眼瞥见台下，依稀窥见不少女子的心思：

高高山上有榛树，低洼隰地苓草著。谁的心儿起微澜？台上舞师多英武。英武男子有心无，西方哪解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