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数学老师打电话说,小雨的妈妈又来学校了,有事找我。我来到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小雨的妈妈走进来。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办公室见到她,而她的肚子比上一次见到更大了一些。虽即将临产,但她对女儿的担忧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她语气焦急地向我询问小雨最近在学校的情况,顺便说了说她在家里的情况:写作业时把房门紧闭并反锁,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回家催很久才会开始做作业,并且还经常没完成作业;碰到几次她边做作业边与同学在微信群里聊天;听到她说几次班里谁喜欢谁……听她说完,我把我的观察结果告诉她:“小雨在学校最明显的特点是:上课爱走神,并且感觉她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没有什么是能让她眼睛放光的事情。”
听我说到这些,她变得更加焦虑起来,连忙问我该怎么办。我只告诉她:“1.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急不来;2.孩子身上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家长身上,回去先自我反思一下。十多岁的孩子,最不喜欢的就是不被父母信任甚至是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听完我的话,她走了,说是要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但更多的是希望老师能做些什么。
她走后,我把小雨来到我们班这两年多来的点滴回顾了一下。小雨是三年级下学期从别的学校转学到我们班上的。转学来的第一天,我与她聊了聊,获取到的信息有:她6岁时上一年级,爸爸对她要求比较高,每次考试都要95分以上,否则就会被爸爸用针扎手。我问她有没有被扎过,她说没有。那时,我以为我们班来了一名“学霸”。但是随着一天天的了解,我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小雨上课的状态通常都是发呆、神游,注意力根本不在课堂和身边的同学身上。而当时我以为这只是她还没有完全适应新的学习环境的表现。
时间过得很快,那个学期发完成绩单的当天中午,小雨的妈妈给我打来了电话,那个电话一打就是两个小时。在电话中,她哭诉着小雨的爸爸是如何将小雨又毒打了一顿。并且也是在那次的电话中,她才跟我坦承地说了一切:小雨比同龄人更早一年送进一年级,因为不太跟得上,所以经常遭受老师和爸爸的责怪,甚至是毒打。后来,父母将她转学到另一所学校,但她的学习状态还是不见好转。于是,她父母再将她转学到了我们学校我们班。小雨的爸爸出生于临县的农村,家庭贫困,小学没毕业,后入伍参军,退伍后被安排在了县政府给领导当司机。爸爸自己没读什么书,所以他把失望都寄托在了小雨的身上。而小雨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起来的。这个时候,我才深深地明白:小雨眼中的“光”去了哪里。
从那天开始,我对小雨的爸爸妈妈双管齐下,对他们说了很多帮助他们更好地处理与小雨关系的话。核心的内容是:降低对孩子的期望值,让孩子做回自己。每当我在书本上或网络上看到有利于他们的文章,我都会转给他们阅读。这样,慢慢地,小雨的妈妈说她的爸爸对她没原来那么暴力了。但在我的观察中,小雨的状态还是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观。迟到、走神、不完成作业……
记一次家长来访(二)
时运不济,上学期小雨的爸爸出了一场车祸,伤到了大脑。于是,这个原本趋于“平静”的家又变得“不安分”起来。原来爷爷奶奶偶尔才会来她家一次,现在爷爷奶奶常住在了她家。原来稍微改变一些的爸爸,车祸后又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并且阴晴不定。所以,小雨的状态也变得让她的妈妈更加焦虑起来。所以,才有了小雨妈妈这一次的来访。
小雨的妈妈离开后,我想了想,决定把她传递给我的信息及时去班里处理。于是,上午第四节课,我走进了教室。
我背着手,慢条斯理地开始在教室里转圈。孩子们不明所以地屏息凝神看着我,心里大概也知道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转了一圈我开始说话:“除了班级群,除了小组群,除了篮球群,除了培优群,另外还建了微信群的同学请站起来。”教室里开始骚动起来,有孩子不明白我说什么,也有孩子知道“东窗事发”了。“唰唰唰”,十多二十个同学站了起来。我让孩子们站成一排。再说:“被无辜地拉进群并且没在群里交流的同学可以上位。”再一次“唰唰唰”,黑板前的长龙一下子走得只剩下了小雨一个人。那么问题来了,小雨一个人是怎么跟人聊天的呢?又或者说,小雨在“包庇”谁吗?通过询问,我才了解到,其实孩子们在群里无非就是偶尔斗斗小表情,也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在群里聊天。而小雨妈妈给我的信息是存在偏差的。那么,小雨的妈妈是不是存在“过度焦虑”的现象呢?
这时我跟孩子们说:“其实老师觉得,同学之间建个微信群偶尔说说不能让老师听到的话,比如问问作业啊之类的,也没什么。但是老师给大家提几点要求:1.不能经常花时间和精力在群聊天上,毕竟微信只是一个工具,而我们不能被工具掌控。2.不能在群里说一些伤害老师和同学的话,比如污辱别人啊,密谋伤害别人啊。3.不能在群里说一些伤害自己生命和身体的事情,比如有一些自杀群啊之类的。”听我说到这里,孩子们一个个吓了一跳。我接着说:“是啊,现在有些同学在学校里或是家里遇到一点点问题,就想着自杀,所以就形成了一些自杀群啊。不过如果是你们遇到问题的话,首先要想,没有什么是值得你伤害自己的生命和身体的事情。更不能和别人一起商量着如何伤害自己。可以吗?”
第一个问题解决。来解决第二个问题。
我继续在教室里转圈,边说:“刚才小雨的妈妈来找了我,这已经是她第N次来找我了,因为她很担心小雨,而这一次她的担忧比原来更加严重。但是我告诉她,不管小雨呈现出了什么问题,小雨仍旧是妈妈最爱的孩子,爸爸和妈妈要一如继往地信任她、尊重她。而我最担心的,是小雨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我也没见到她眼里放过光。我们一起来思考一个问题,小雨从三年级来到我们班,她快乐吗?或者说,我们见到小雨笑是什么时候?”
小仁举手,说:“老师,上次我们给她爸爸捐款的时候她很快乐。”
这时候我看到小雨流出了一滴眼泪。
“应该说,当时的她感动更多一点吧。”我说。
想了许久,小冉说:“老师,她打我们男生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
“老师,她出黑板报时催促我们的时候也笑得很开心。”板报组的成员也说。
“那么,你们听到过小雨说她想要干什么干什么吗?”我再问道。
大家想了又想,实在没想出什么来,坐在她旁边的小辰举手说:“老师,我好像听她说过她想要表哥多陪她玩。”
“还有吗?”
“没有了。”
“对,你们看,小雨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对她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一点?任何汽车、轮船要出发时都需要动力,而小雨她学习的动力在哪里呢?她做任何事的动力又在哪儿呢?所以,我们一起帮她找到动力,好不好?”这时候,下课铃响了起来,因为要快速组织中托生去吃饭,我们不便继续这个话题。
我把小雨叫上,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窸窣窸窣”,小雨抽着鼻子站在了我的身旁。我对她说:“来,今天中午我们都不去吃饭了,我们来聊一个话题。你就用‘我想要……’来造句,老师把它们都写下来。你要说得越多越好。”说着,我拿出《班主任手册》和笔,开始在本子上做记录。
“窸窣窸窣”,小雨继续着抽噎,嘴里说着句子。前三个句子她说得还比较顺畅,但到后来就开始变得不容易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后来,有同学为我们从食堂端来了饭菜。我和小雨平静地吃完饭,她的情绪也平稳了下来。她的话匣子也打得更开,与我聊起了她想要实现的某几个小愿望。办公室的老师多起来,她近乎趴在我的耳朵边上,说完了她想要的。
不难看出,大部分“想要”,都是她希望别人(家人)做的。而她对自己学习和生活中几乎是没有什么要求和目标的,后来在我的引导下,她写出了最后几条对自己的要求。最可贵的,她告诉我,她想要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并且她已经设计了一些娃娃的衣服。我告诉她,如果没有文化知识打底,那么她只能是一个小裁缝。如果想要当一名好的服装设计师,必须以好好学习为前提。听后,小雨点点头。
我问她:“你这些‘想要’,在家里对你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说过吗?”
“没有。我不敢。”她小声地说。
“那老师把你的这些‘想要’告诉你的妈妈,让她转告你的家里人,好吗?但是你需要先做好你自己该做好的,好吗?你要知道,是你的行为引起了妈妈的过度焦虑,而你的改变也一定会带来爸爸和妈妈的改变。你想要得到一个‘能量手环’吗?”
似有若无的“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嗯。”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来,这个粉色的是不是你最喜欢的?”
“咦?!老师,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粉色的?”
“那当然了。不过,这个手环要给你有两种形式。一种形式是,老师今天直接送给你。第二种形式是,一周后你的表现足够好,老师再奖励给你。你选择哪一种形式?”
想了想,她说:“第一种吧。”
“好吧。那么,在上面写什么字呢?”
“妈妈说过,‘努力努力再努力’,就写‘努力’吧。”
在手环的内圈上写好了字,我给孩子戴上了这个有着“无穷力量”的手环,再给了她一个拥抱。孩子离开了办公室。我们的交谈,持续了两个小时。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真正地交谈,也是我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她说这些心窝子里的话。我不知道这个“眼里无光”的漂亮女孩明天会是怎样,但我希望她的家人能珍视她,善待她。
我把孩子的“想要”拍下发给她的妈妈,希望她的妈妈与她的爸爸能将它多读几遍,走进孩子的内心,探寻孩子的需求。
我也希望更多的父母能真正明白: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品,更不是父母的“战利品”。Ta不能成为父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的对象,也不能成为父母与他人攀比的工具。Ta只是ta,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当一个孩子碰到了控制型的父母后,会渐渐失去满足自己诉求的欲望,更会渐渐失去对任何事物的渴望。
一个不完美的孩子是美好的,但一个“什么都不想要”的孩子是可悲的,也是可怕的。